第339章不被待见的外人
寒潮早就被云岭横断山脉和帝国壁垒阻隔在外,所以盛唐的冬天格外温润温暖,以至于许多盛京城的人们,还会想念偶尔下雪的那些年头,给这绚烂天地增添的一抹不同以往的银皑画幕。
盛京城没有下雪,但杨泽却已经开始想念大晔的雪。
大晔没有盛唐帝国那样高大如天地巨人般的云岭山脉,亦没有绵延万里的壁垒长城。所以大晔的疆土挡不了寒风,所以大晔时常会有寒潮袭来,会有风雪漫天。但即便是在那样的漫天风雪之中,有太多画面,依然会让人感觉暖意十足。
雪夜里母亲在窗影前缝绣的轮廓。一大家子人围炉夜话,亦或者煮肉汤火锅的欢声笑语。
甚至当年和两位大哥摸爬滚打于雪地里快活的情形。虽然那个时候他杨泽不过是“王都双废”之一,大晔和北方三国还没有开战,王都一片祥和。和两位大哥打闹之时,侯府里有不少的子嗣们都带着冷漠和鄙然相望。尽管他在那时候不被所有人所接受,被看低,被轻视,甚至他的名字根本难登人们日常谈论的大雅之堂。
但那样一无所有的日子,对他而言仍然是快活值得去回忆的。
而现在他的名字在大晔,几乎可以说无人不晓,甚至用如雷贯耳也不为过。
不周山的修行者们,提及半藏大师现有唯一的亲传弟子,便自然而然引以为傲。不光是他杨泽横越地海,救下半藏大师。于流霜国的战斗中,对抗流霜名将风吹雪立了大功的这些光辉记录。更是他在这短短两三年时间里面,展现出来突飞猛进的修行实力。这对任何一个派系势力或者国家来说,有这样潜力的人才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大晔的秋道学院恨,恨这样的人物,身上没有带着他们秋道学院的血统,不是由他们秋道院教导而出!更怨的是,大晔王室授予了他杨泽天监令牌,这便让秋道院再难开出打动他杨泽的条件。
而秋道院的很多修行中的师兄师弟师姐师妹们,都为能够在冰山袭来,对抗七觉法王那一战中和他并肩作战,而感到莫大荣焉,至今想起来血液都会隐燃沸腾。
那些未曾见过他面的大晔修行界修者们,更是恨不得一见,据说现在的蕲春侯府门前,依然时常有一些慕名而来的修行者到访,有些并不登门,只是在门外驻足遥望,似乎也能让人尽兴满意。
而蕲春侯府,俨然成为了大晔国的新旅游景点。
那些姑娘女孩家们,则更多于将自己亲手书写的信笺,通过各种渠道交予蕲春侯府的管事手中,以寄望这些蕴含着淡淡香气的信笺,能够翻山越岭,传达到此时正在那庞大帝国中的那位三世子手中去。
所以光是侯府每月用大量人手分理这些信笺,都是令人头疼的一件事。这些姑娘家不乏秋道院的弟子和豪门贵女,论那方都不好得罪,但要送这些信过去,正和王后为大晔国运奋斗的三世子又哪里会收?所以侯府内的管事执事们,无不像是在艰难的夹缝中挤压生存,难以透一口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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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在帝国的杨泽,自是对这些事情一无所知。
而相反在帝国之中,他显然显得并不是那么受人待见。
最重要的一点,便是在河道之上,和宋阀船只的那场冲突。那场冲突对他们帝国之旅,实在是有莫大帮助的,藉由冲突,使得清平王后的声威重振,令她回到帝国,拥有了不小的话语权。而王后如今的身份和背后代表的利益,也就是令大晔获得了帝国的关注和话语权。
然而这一切的负面效应和压力,也只有他杨泽一人承担。
要知道,如今相国在朝政上和皇室宗族分持,这是两个庞然大物的权衡争锋,像是两头巨龙的争斗。
而除此之外,帝国之中,仍然有第三派势力,可以影响到双方权重交衡的重心偏移,那就是四大门阀。在这种节骨眼之上,无论是皇室宗族,还是相国刘叔楼的势力,都会希望得到四大门阀的支持。
而四大门阀之中,无论从地位实力影响力,还是修行底蕴来看,历代在阑苍院高手辈出的宋阀,都高居四阀之首。
这个时候,他杨泽竟然公然摧毁宋七公子的船驾,更重要的是,那是在金鳞运河之上!
金鳞运河是帝国运河之中,最繁忙,同时也是名流士族聚集最多的一条航道。可以说,这就是帝国的动脉。在其上发生的事情,不亚于在帝国盛京发生的重大要事,可以瞬间被人口口相传。
宋阀宝船和皇家宝船一样,代表的是宋阀凛然不可侵犯的形象和威严。一艘宝船就这么被修行者生生摧毁,这就无异于在大庭广众下面狠狠打了宋阀一记耳光。这样的事情,先不说对宋阀内部而言带来的震怒和簸荡,就是宋阀不追究,自然也会有无数势力豪族,甚至来自皇室的人,会为其出头。
清平王后自然不敢有人去找她的麻烦。但作为始作俑者的杨泽,那也就说不定了。所以杨泽目前已经能感觉到,在盛京城中,各处蕴含的浓烈敌意。他似乎已经成为了权贵的公敌。
这段时间里面,已经有几道飞剑的剑光从他们大晔方人所住的别院上方掠过,寒光阵阵,杀气毕露。
这种警告威胁,极为赤裸。
就连帝国宗室部负责接待他们大晔的官员雷洛,也在这个清晨叩入门来。在茶厅泡着热茶等着杨泽,欲言又止。
这雷洛毕竟是帝国职衔不高的官员,且本身倒也直爽,是以并没有那么气定神闲,见到杨泽,最终才有所不豫的道,“杨兄,实在抱歉,原本定的酒席,今日只怕要取消了。我那两个兄弟,骁虎军廷尉莫少奇,翰林院编修张绣,两人都说家里有事,所以来不了了,只怕这场酒,也只能稍后再摆了...”
杨泽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原来雷洛之前就说过要介绍自己的友人与之认识。如今看雷洛的神态和言辞,只怕并不是对方家里有要事,而是刻意避免和他杨泽有交集。盛京城里,交际往来盛行不衰。但却分等级。那些王侯贵爵之间自然有自己的交际圈,而普通人也有自己的交际圈。
但如今只怕他杨泽和宋七公子的冲突已经传了出来,得罪了宋阀,这也不怪雷洛的那两位友人避之不及,畏之为虎。毕竟上面的大人物搅动风云雷霆,他们这些小人物稍有差池,只怕也都会被一竿子打翻,再也翻不得身。
雷洛身边朋友不过都是些小官员,哪里敢在这等情况下,参与到这王都风暴的中心去。谁都会明哲保身,这也怪不得人家。
看到杨泽的神态,雷洛也料到杨泽识破自己的托辞,但眼前的情形,他也毫无办法,只得叹了口气,道,“杨小兄,老哥知道你身具要务,有护卫清平公主之责,但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杨泽轻笑了笑,“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这话是定然要讲的,所以无论好听不好听,说来听听。”
雷洛语重心长道,“你我都是为大人物办事,所以说话做事都要千万分小心。万不可逾越。就是护送公主此事,若是清平公主有生命之危,你当然要以公主安危为第一要务。然而除此之外,便要审时夺度,万不可意气用事。观小兄此次行事,老哥来看,太过鲁莽,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啊。砸烂了宋阀的宝船,这可是非同小可之事,别人不敢找公主的麻烦,那是因为大家都知道清平公主是帝国的公主,大家仍然认同她的身份,再不则她的皇族血脉,亦能威慑八方。然而杨小兄你们一行,却是大晔中人啊,可不是我盛唐帝国的人,旁人要对付你,可是有太多方法。”
“准他撞我的船,却不准我反手将他打个稀巴烂?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在我这里,冒犯者必十倍还回去,否则对方哪里知道什么叫痛和后悔?”杨泽微微一笑,“我这里不讲这个理。”
雷洛诧然的盯着他,金鳞运河上发生的事情最先是曝出清平公主的回归。具体惊世骇俗的细节,最近才被人挖掘出来。
雷洛乍一听闻各种细节,还不敢相信那个击破宋阀宝船的就是杨泽,然而现在看到杨泽清朗面容中蕴藏的一股不讲道理的痞子气,这时才信了个七八分。不免暗叹大晔地方还是太小了,哪有盛唐这么开化,这小地方来的杨小兄,哪里知道这帝国权威个中利害处。哪里知道他得罪了什么人,哪里会权衡这些?
“可是天底下,有很多事你必然不能意气用事。杨小兄既然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想来是很不容易,观你年轻有为,修为又不俗,岂能自毁前程!”雷洛痛心道。
“看似意气用事,看似蛮不讲理。实则我已经很讲道理。只毁了宋阀的船,而没有把他们都打个断腿断脚的,难道这还不叫给够情面?”杨泽一副悲悯之态的摇头轻叹。
雷洛顿时噎住,若是宋阀中人知道他砸了他们花费大量修行资源,造价一百万金镑一艘的宝船,还嫌不够,觉得没把人打个残肢少腿已经是很给够了面子。宋阀中的那些老人们会不会气得一口血喷出来?
四大门阀有无数的金钱可以挥霍,但他们对自己的颜面,可向来不挥霍。
他只能最后苦笑道,“以前的时候,包括我教育自己的孩子,都告诉他们,要昂首挺胸不愧不悔做人。然而我们都知道,生存在这个世上,哪里能这样顺利。有些人,有些事,我们招惹不起。有些坎,你不能昂头,却只能谦恭卑微度过,尽管你心里有万分不甘,但也必须如此,因为你还要生存下去,所以你必须低头,必须弯腰埋首。杨小兄,老哥明白你的心性,知道你们年轻人的血性。然而等你再活十年,你便会理解老哥今天这话的义理。”
“正义和公理,终比不过铁拳和力量么。”杨泽懵懂问道。
雷洛欣然欲言,“你终于开窍...”
杨泽迎向他咧嘴一笑,“我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但这个道理对我而言要另当别论,如果有人再不服气想找上门来,我不介意把他们打得屁滚尿流回去。”
“你...”雷洛又是一口水噎住,半晌后才哭笑不得道,“既是如此。你好自为之...不过算是老哥的忠告,这些天里面,你最好别单独出门,有任何挑战,也要拒绝接受,性命攸关,千万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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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洛离开不久,杨泽警兆陡生,目光微凝,然后看向一块玉屏风,皱眉道,“什么时候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