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2章未知未知
我们并没有着急走，因为咖啡壶里还有滚烫的咖啡没喝完，我们干脆坐在车顶了平台上，完全沉浸在眼前的大好河山风光之中。
这个世界的人，活着的人，没有什么人一直都是容易的，前路未卜的也不止我们两个。例如秦放生在青竹面前也有一份天生的自卑，因为他事事处处都不如自己高高在上的父亲，哪怕他年少有成哪怕他成了四个女儿的父亲，哪怕他的名声影响成就已经足够巨大耀眼。可他上面总还是高悬着一个威严强大的父亲，永远不能忤逆，永远只能听从。
秦放生也有可怜的一面，没想到竟然在这样的场合与我产生共鸣。他必然知道我不需要孙定芳的报答并不是故意谦虚或者以退为进谋求更多的个人利益，我不需要报答只因为我救他的行为是纯洁的，原本就不需要任何回报，倘若我接受了他的回报那么我救人的行为就会立刻变得肮脏无比，对我来说这种事永远也无法接受。
所以秦怡说他父亲也从来不肯欠任何人人情。
而我本该成为秦放生这样的性格，无法接受任何人的恩惠和重大帮助，但我妈把我教育的很好，很完整，我妈告诉我谁都需要帮助，别人帮助你你记下人家的名字，用一生的时间来回报，也不必追着立刻报答，因为很多时候别人对你施恩并不图你的回报。
我以为我妈说的话都是农村妇女的大白话，没想到我妈才是那个真正生活的智者。我略微有些得意，得意自己的性格比秦放生完整一些。虽然这根本没什么好炫耀的，可是当一个弱者在一个强大者面前能找到一两点优势所在，那么他内心一定忍不住变得骄傲起来。
我抬手摸摸鼻子，“冷漠的固执而已。”
我总结的更加精辟，秦放生微微一愣，看着我，“若是小四有你这样的历练和沉稳，那我就是现在死掉也可以安心了。我们一家人都过于溺爱小四了，所以虽然她天赋很高但阅历经验尤其是挫折教育完全缺乏，这样的小四无法承担家族的重担。到时候不只她自己会迅速垮掉，整个家族事业也会因此陷入谷底。对于金钱的数目我们不是不在乎，不是不重要，但要排在几件事之后。”
“听说你成立了一个叫立夏的圈子，我想原本你也会带上小四进去，那么我现在把她交给你，让她在立夏当中弥补上挫折教育这一点吧。”秦放生的态度十分坚决，我听的有些后脊梁骨冒冷汗。
抬头望天，深色的天空大部分被迷雾遮挡，偶尔露出一两颗微不足道的小星星闪啊闪。其实不是那些星星真的小，而是距离地球太远而已。
“那样秦怡不但精神上会受挫，身体上也会受到伤害。你真的舍得？”我的语气充满沉重。
秦放生叹息一声，右手食指跟中指下意识一开一合，我伸手拿出两根香烟，递过去一根，点着，然后自己也跟着抽了起来。烟雾升腾起来，两人的心态似乎更加放松，此刻我们的关系没有长幼之分，更无限接近得了怪病在生死边缘疯狂试探的病友。
秦放生声音低沉，此时我们已经走回到内院的回廊之中坐下，回廊长椅之上有人贴心的放了两个暖垫。也许是细心的秦明，也许是暗中紧张的秦怡，是谁无所谓，我们两个并有坐着很温暖就足够了。
秦放生对着迷雾吐出几个烟圈，动作一气呵成可谓驾轻就熟，那样子跟我竟然有九分相似，因为与此同时我也在吐烟圈，彼此见了都是一愣。秦放生轻声笑了出来，“曾经，从第二个孩子没出生的时候开始我就幻想着有朝一日自己能跟儿子坐在一起抽抽烟聊聊天爬爬山打打球。可惜我这辈子只有女儿命，强求不得。”
我则提醒，“秦伯伯，以你在欧洲的人脉和情报应该十分了解未央到底是什么人，你这时候送秦怡进立夏等于羊入虎口。”
秦放生面色冷峻起来，声音也跟着开始冰冷，“我当然知道黑暗毒蛇是什么样恐怖的人物，但如果不是她这样的人物又有谁能给小四补上挫折教育这一课？你说孙先生给我们的草药丸过于刚猛，可你须知重病更需重药医，我们这样的病症用普通疗法早已不起半点作用，要想有机会继续活下去首先我们自己就得豁出去，敢于豪赌，赌赢了拣回半条命，赌输了无非在该死的时候死去而已。”
“知道你对我最珍爱的女儿做出那样的事情我还让你活在这个世界上真正的理由么？”
他终于说到正题，比我预计的稍微晚了一点，我早就做好准备等着呢，因此没有丝毫恐惧之心，而是安静等待暴风雨的到来。
“那是因为你跟我一样一直在跟死神和命运抗争，别人都以为你没有野心，甚至你自己都觉得自己没有野心。但其实你的野心埋藏的更深而已，一旦时机成熟你的野心便会超过所有人的野心。那时候要么成为一头嗜血的猛兽，要么成为一个真正伟大的人。”
“我在赌而已，拿自己仅剩下的一点命，拿自己最珍爱的女儿堵你不会变成嗜血的猛兽。这件事我无法跟家人讲，同你说过以后便会作为永远的秘密跟随我一起走进坟墓。”
我没想到秦放生在我身上投入了如大重大的赌注，甚至有些想不明白他这么做的原因，难道是秦怡的谎言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把命运赌在一个朝不保夕的人身上并不明智，即便是最烂的赌鬼也不会这么做，他们至少懂得趋利避害，所谓杀红了眼不顾一切搏命都只是表演而已。实际上他们很精明，而你看起来一点也不精明的样子。”我突然把对秦放生的评价压的很低很低，低到他自己都有些吃惊。
然后他没什么反应，也不生气，“难道你跟我能以基本平等的思想高度沟通，单就这一点我不相信还会遇到第二个这样的年轻人。所以你跟小四在一起的时候一定觉得找个孩子有时候幼稚单纯的可笑，对么？”
我抬手摸摸鼻子，“例如我觉得一点都不好笑的事情她能手舞足蹈的笑上半个小时，她不是不聪明，你身份父亲看的很准，她只是从来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挫折伤痛。你突然患病倒是刺激了她，不过她努力的方向错了，她应该很清楚以秦家的财富地位人脉资源随便就可以找到世界上最好的专科医生来治疗，而她无论怎么天赋异禀的去从头学医都赶不上来，最多也只能做个相对专业的护士。可秦伯伯不缺护士，连医生也不缺，你缺一个在你患病之后突然发力把全部精力都用在家族事业上，雷厉风行推行改革，短时间内取得瞩目成绩的继承人。”
秦放生看向我的眼神越来越慈祥，喜欢，“可是不管秦家人还是外面的人都夸她孝顺，懂事，都说她是我秦放生此生最大的福气。我不否认小四的孝顺懂事，她天生就是这样的孩子，正如你说我需要的是她在我身患重病命不久矣的时候以一匹超级黑马的姿态强势接管家族企业，然后短时间内便迸发出强大无比的创造力改革力执行力和管理力，从人人都不服她到根本没有人敢挑战她的权威质疑她的专业和天赋。”
“知道我最佩服黑暗毒蛇什么吗，不是她在欧洲的另一面，而是她从十三岁便开始创立先进的科学实验室，到现在区区五年时间已经在欧洲美洲亚洲布局四处，太可怕了。我想都不敢想那样的事情，最初知道黑暗毒蛇以后我便知道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着最强天赋者，他们什么都不要做只需要动动手指便可以扭转波动这个世界。”
“我还是知道黑暗毒蛇这次回来是要加强中国实验室的质量和数量，而这是小四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哪怕遍体鳞伤哪怕奄奄一息我也希望她能跟随你参与整个过程。”
“其实这算为难你，因为你在黑暗毒蛇面前无法百分百保护好小四的安全，单你必须答应，否则别怪我出手无情。”
我无语，说的好好的，融洽的，偏偏这时候突然死亡威胁，我和他可是生死一线的患难病友，用死来威胁有用么？但我知道他的威胁肯定不包括对我那么简单，例如他已经知道了我妹妹的存在，并且很快要送到金陵城。
我低估了眼前的秦放生，他不是一只病猫而是一直受伤的下山猛虎，这个时候的老虎比任何时候都具备攻击性都更恐怖更可怕更不可战胜。
我默默的给自己点燃第二支烟，秦放生很自觉的拒绝了，我对着漆黑的天空吐出几个烟圈，“你是怎么知道的？”
有些事当然不可说，我对秦放生并不了解，他却对我掌握的越来越多。在我们的关系起初他便牢牢占据主动，但我相信有很大一部分是替他女儿占据的，因为她女儿在我面前落了下风。
不能说完全下风，只能说关键时刻有被我掌控的危险。身为父亲他不能让女儿陷入唐简危险之中，我理解他，并不怪罪。倘若他日我有了一个秦怡这般近乎完美的女儿，那我做的肯定要比秦放生过分狠辣多了。
我知道自己是什么德行，从小我最擅长的就是保护人。秦放生还有道理可讲，到我这里一点道理都没用，我要保护的人即便做错了也是对的，谁也不能伤害她欺负她，否则我就一定会用我的拳头教训到他们再也不敢为止。
不论对方什么身份地位，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什么都不在乎。疯狂起来我像一只荒野里凶恶的野狗，要知道荒野里的野狗连荒漠狼都敬而远之。
荒野野狗发狂起来连狮子老虎豹子都敢冲上去咬杀！
秦怡天生不是兽中之王，她是天使，那么充当保护天使的野兽的只能是秦放生了。
“对于那件事我知道等于不知道，因为整个秦家只有我知道，倘若你现在把我杀了那么就再也没人知道了。”秦放生变相做了一个保证，这样的保证必须当面讲出来，两人必须集齐信任，有时候必须信任你的敌人，因为值得尊重的敌人很多时候比你的朋友和亲人还了解你尊重你。
我继续抬头看天，“我一无所有。”
我说了五个字，不是在示弱而是在严重警告，我一无所有的意思就是把我逼急了我什么事都会做什么人都不放过，而且不是不放过一个始作俑者而是不放过始作俑者身边所有重要的人。
威胁最好是相互的，因为尊重也最好是相互的。秦放生顿了顿，“你这样子跟年轻时候的我很像，跟我想象中的儿子也很像，因为我的儿子必然继承我强硬的做派才行。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绝不畏惧，绝不软弱，绝不逃跑，绝不投降。然而在商场上还必须学会狡猾和利用。”
我突然有种错觉，秦放生正在像教育想象中的儿子那般教育我，他进入到了第五重异度空间么？
我不希望如此，因为我不想当别人的儿子，我是我妈的儿子，虽然我爸从来不是我的骄傲，但那永远是我的父亲，唯一的父亲。
秦放生抬手看表，“小四就是这么小心翼翼的乖巧，只不过让她去泡个茶而已，其实一刻钟都算多了，她可好，干脆不回来了，故意把所有时间留给我们。”
我抬手摸摸鼻子，“至少她不会像你惧怕青竹一样惧怕你，至少从今天起她的手不抖了。你也不希望她成为你，你一直都希望她远远超越你，对你来说最大的成就应该是在你还有命活着的时候，出席一些重要场合，主持人介绍秦放生的时候前面不是你的头衔荣誉，而是秦怡的父亲秦放生，那才是你最骄傲所在吧。”
秦放生笑，“好小子，还真是了解我，的确有那样的愿望，所以你要多努力了，我已经把小四交给你了！”
说完他起身离开，只剩下我一个人坐在寒风之中的回廊长椅上，其实回廊设计的很合理，基本只有一面有风来，其余三面都相对安定。
我不愿意起身回房间，我怕睡不着会想起秦怡。然后秦怡端着茶具和沏好的龙井来了，我北方人喜欢喝红茶。但我不挑食。绿茶一样能喝，茶叶原本寡淡味道，绿茶只是比红茶更寡淡一些而已。如果愿意我也可以故作高深文艺说出一大堆品茶的专业词汇，甚至还有办法打掉许多假的茶艺大师。可我不愿意去那么做，那些人跟我无关。
眼前的秦怡与我相关，我看着她，“你爸刚把你交给我了，大概算是立了口头协议，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那种，反正他把你交给我两年时间。这两年时间你在完成学业的前提下等于给我打工，要你做什么就得做什么，哪怕你倍受欺负满身伤痕他也不会管你更不会把你接回去。”
秦怡眨着好看的大眼睛，“你在说什么胡话，听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