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玉鱼 - 监国夫人 - 今八桥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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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玉鱼

月色幽然,远方的蝉鸣混着不知名虫鸟的细响回荡在这烟波浩渺的夜晚,直美得人起一身鸡皮疙瘩来。船舱顶部翘角处悬挂着五彩瓜形玻璃灯,船头的案几小桌旁则立着一支花梨绣罩飞翼烛台,如此柔和的光线对沈娡本就娇嫩的肌肤十分有利,看起来吹弹可破,美玉般毫无瑕疵,惹得太子出了好一会儿神。

太子怡然自得地吹着笛子,沈娡则慢慢捻盘子里的松仁和梅意饼吃。她自己动手斟酒,琥珀色的香甜美酒不愧是出自东宫里,澄净润口,一股蜜线从喉间滴到心肺,余甘又打着旋儿一*荡回口腔里,不知不觉饮下好几杯的沈娡双颊浮起淡淡的嫣红。

“这酒不可多喝。”太子笑着把沈娡手边的酒壶拿走,将果盘推了过去:“刚才在宴席上没有吃饱么?”

“宴席哪里是认真吃饭的地方。”沈娡整个人放松得有些萎顿了,她看了水面一会儿,忽然兴冲冲地对太子说:“殿下,这里的景色看腻了,不如把船划到那边去一点儿,那里有好多芦苇呢。”

太子有些意外,随即答应了。

他从来没被人支使做过这种粗活,一时间难免有些手忙脚乱。篙杆斜斜刺入湖底,半天没找好着力点,好容易动了动,船身却不甚稳起来。太子露出了难得的窘相,沈娡的开怀大笑不但没使他感到羞恼,反而产生了点新鲜的宽慰之意。

“看来不行啊。”太子自己也忍不住大笑了:“我叫侍卫过来吧。”

“不行。”沈娡的声音和小时候弟妹们缠着他取纸鸢时没什么两样:“又不难,再试试就好啦。我不愿意那些侍卫带着刀站在身旁,一个个又黑又高,看着怪吓人的。”

太子无奈,好歹还是划到了沈娡指定的地方。潜伏在四周的暗卫们都异常紧张,想要跟过去却因为没有命令而不敢造次,好在船走的并不远,在他们所能将将接受的地方停下来。只要眼睛放亮一点,也不至于出大岔子,侍卫首领松了一口气,又融进了黑暗之中。

银白色的芦苇丛在月光下熠熠生辉,萤火虫点缀其间,清澈的湖面倒映着皎皎明月,太子坐了下来,用帕子拭去额上的汗:“好个机灵鬼,以前从来没发现这种有趣的地方。”

沈娡说:“殿下久居深宫,看惯了名贵的花木,自然不把一个芦苇荡放眼里。我们郡没什么特别好看的景地,想要享受野趣便只能自己发掘,实在没有,只能心里酝些味儿将哄骗自己,强说景美罢了,所谓画饼充饥而已。”

太子笑得不行:“这成语不是你这么用的,才夸你聪明,怎么就糊涂了呢?”他突然想到什么,问:“你说郡里,难道你不是京都中人?”

沈娡没说话,只把头低了下去。

太子在沈娡身前蹲下,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脑袋:“我不是那种以出身贵贱定高低的人,虽然我身为储君,实际上,”太子的声音很轻松,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我有一个不怎样高贵的母亲。”

沈娡吃惊地抬起头:“可是……大家都很尊敬殿下……”

“是啊,至少面上如此,已经足够了。”太子说:“人生不过短短几十年,欢愉也是过,愁苦也是过,为何不尽情享受呢?真假是非有什么重要,不如把酒当下。我是何人,从何而来,将归何处,不过是听天由命罢了。”

恍惚的光线中,太子侧颜的轮廓十分柔和,沈娡只能看到他纤长的睫毛和唇边一丝寂寥的微笑。

她没见到传说中的月华公子,现在看来,见不见到也没差了。前世她被卷入皇家权利风暴的时候很晚,该销毁的历史都已经被销毁得差不多,而这位首任太子早在她入宫之前就不明不白地死去。

有些东西牵扯到的人太多太可怕,□□,明睿帝自己避讳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和她说那些当年争储的经过。所以她只知道结果,但并不明白太子是如何一步步失掉皇位的。

敏仁帝是一个相当难以捉摸的人,他似乎每个儿子都喜爱,又似乎谁都不喜爱。太子的倒台或许和这个孱弱的老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但那理由绝不是出于情感上的偏好,想必有更隐秘的原因。

现在看来,或许太子本身就不是一个适合做皇帝的人——尽管幕僚围绕,目前也算是自成一派,但是他心中没有猛兽,只有一朵稚软的花。这一点一旦被有心人发现,所谓的□□很快就会被各个击破,群臣们的态度也会变得虚浮,这个对于一个本来就不强硬的储君来说是非常危险的。王者气势这种东西,本来就是和*成正比,首先自己就厌倦抗拒了,这天底下还会有谁推着你非逼你当皇帝吗?他行他早就上了。

尽管太子是个聪明人,也懂得用轻浮的外表和各种桃色传闻在这漩涡中武装掩饰自己,但还是让敏锐的沈娡在这千载难逢的一刻窥破了他的心灵。沈娡相信,此刻的太子是比较真实的,因为他在她面前无需伪装,至少现在不需要。

沈娡笑出了声。

太子偏过头,轻声问:“你笑什么?”

沈娡说:“我笑殿下呀,明明是顶尊贵的人,一句话就可以让人上天下地,见到你的人没有不崇敬又害怕的,却说出这样沮丧又可怜的话,和我乳母老家传说的那个裘夫人一样。”

“哦?那个夫人怎么了?”

“她原本是教习郡主的女先生,因为为人严厉又才高,年纪很大了都没嫁人。王爷可怜她,就把她许配给了自己的下属,并亲口命令那位下属把她当做贵人看待,不能受委屈。上头没有婆婆给气受,丈夫又对自己好得不行,连妾都是看她脸色不敢多纳,只拣旧日几个粗苯的侍婢收了,管着家中大权,按理说该很快活吧?”

太子微微一笑:“的确。”

“可是她却说自己孤苦无依,过的不开心,作的诗词也是日渐凄凉,人还病倒了。殿下,这是不是自寻不快?我们盼着这等日子都盼不来,她却拿乔。”

“然后呢?”

“后来不知道哪根筋错了,居然自罚十杖求了和离书,卷起盖铺回老家,教几个乡绅子女糊口。每日吃的是粗茶淡饭,穿着布衣布鞋,卖书画也赚不了多少钱,却说自己过得安定,自给自足,自作自主,真真潇洒。”

太子听得入了神,许久才笑道:“一个女子尚且有如此心志,倒叫我惭愧了。”

“乳母说她那不叫心志,叫傻。”沈娡说:“她原先和丈夫也是有子女的,这么一走,舍弃了至亲的骨肉,亦是舍弃了自己的责任,嘴上说不后悔,心中岂能不痛?人生在世不称意多,担子重,有几个是十全十美舒舒服服的?若人人都跑去隐居归农,这天下就要大乱了。”

太子拧了拧沈娡的脸颊:“这话怕不是你乳母说的,一个深宅里的老妇人怎会有这样感慨。”

沈娡嘻嘻笑着躲了:“我没有撒谎,真的是我乳母说的。殿下不要小看她,贩夫走卒亦会心忧天下,何况我那见多识广的乳母呢。”

这话的字面意思在太子心中就完全不是那个意思了。他眸子一暗,心情猛地跌落谷底,许多不好的回忆如潮水般汹涌袭来,险些让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待他好不容易整理好心情,回到当下的景致之中时,沈娡依旧一副毫无所觉的样子,兴致勃勃地用扇子扑萤火虫玩儿,那无忧无虑的神情让太子忽地心中一软。

“你何时离开京都?”

“几天后吧。”沈娡把扑到的萤火虫小心地包在手帕里,笑靥如花:“我要把这些小家伙也带回去,好歹也是入京一躺。”

“那个有什么好带的。”太子噗的笑了,忽然把一个冰冷的小东西放在沈娡手心,语气很轻松:“这个你自己收起来,仔细不要弄丢,回到家中后,把它给你父亲看一眼就行了。”

沈娡疑惑地低头一看,只见是一个极其精巧的玉雕小鱼,鱼尾处有一个小孔,应该是用丝线串了戴着的,便谢过了太子。

不知不觉中散会的时间到了,太子有些依依不舍,但总不能不放沈娡回去。正好新学会了撑船,有觉得很有意思,他便坚持着亲自送沈娡回去。这闻所未闻的纡尊降贵举动又惹得瞧见之人一片议论纷纷,说不得多少美人儿银牙暗咬。

沈乐等人提前得了消息,早就整整齐齐在岸上跪着迎接,沈薇也赫然在列。不过她却没能得到额外的青睐,太子从头到尾并没有多看她一眼,给她的赏赐也和其他人一模一样。沈乐心中暗爽,面上却若无其事,姐妹俩表情相仿,心思就差得远了。

沈娡得到的赏赐前所未有的厚重,除去常见的陪侍御船者的玉如意和锦缎衣料,太子还额外给了沈娡许多宫制的有趣玩意,譬如闺房内夹核桃等硬皮果子专用的小金钳,装香粉和粉扑的鎏金点翠八角盒,别在领襟上的宝石花针……见她在船上吃喝得欢,御制点心也赏了几大盒子,酒坛子用金色的缎带包起来一并堆着,看着和办嫁妆一样。内侍尖着嗓子一色色报过名时,沈乐有点好笑,然而口内自是不言其他,只随大众谢恩云云。

要说这几天国公府里最高兴的人,非沈襄莫属。

沈娡在泛舟会上的风光使得她也连带着炙手可热起来,以前不屑于和她们打交道有脸面的小姐们如今也会偶尔来串串门,叫她一声妹妹;更不提这些小姐们都是有钱的主,来的时候从不空手,捎带着送了她不少好东西。

这些玩意儿在她们看来不算什么,却着实震住了沈襄。在清水郡锦衣玉食又怎样,家中金银的边都啃不到,一纸一草都是按着数领,不会缺亦不会多,自己用刚刚好,很难攒下私房。京都沈府的小姐出手如此阔绰,对比着自己的寒碜,越发加刺激了她心中埋藏的那个念头。

相比之下,沈蓉等人的心情简直是糟透了,整日面上乌云密布,一点小事都要大发雷霆,可苦了身边的丫鬟们,白白做了好多次出气筒。沈虹沈芳平时做低伏小惯了,又懂得人前留一线,当着面还能做做样子,而霸道惯了的沈蓉连心平气和地看沈娡俩人一眼都办不到。

她克制着自己,称病尽量不出门,因为怕自己按捺不住上去掌掴沈娡那小人得志的脸。

这日沈蓉又在房间里发火,把东西掼了一地,又掐新买丫鬟的胳膊,直掐得那个小姑娘哭出了声惊动了殷夫人,在外头看了个尽。沈蓉发泄完毕后,一转脸惊悚地发觉素日严厉的母亲站在门口用冷冷的眼神盯着自己,那可怕的注视顿时让她的火都消了个干净,一阵心虚从脚底直冲到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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