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篇参加工作(第2节)
朱园回到家,父亲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跑过来问:分到哪里了?朱园掏出信封说,沙河站。啊!?父亲拿起看看说:不行!怎么分在这个小地方?我得找找,不能去这个地方。朱园心里明白,但安慰他说:车站小怕啥?我学哥说了,大站不好!鹰多食少!母亲不耐烦的打断他,推过车子,指使父亲说,去,你现在就去找找,上大站去。父亲顶着炎炎的烈日出门,晚上醉醺醺的回来,你舅老爷找了,人家没答应啊。母亲解下围裙,想了想说,要不把家里那只羊送给他吧,他上次来说乡下羊肉好吃,是散养的。父亲不耐烦的挥挥手嚷道:你扛去啊?算了吧!我每次到他家都大包小包的,大人吃的鸡、小孩吃的糖,我样样买!可是他每次来我这里,都是空着手!嘴跟蜜罐一样,心跟蒜瓣一样!告诉你吧!他教的学生多了,不缺土特产!知道吗?他宅基地也多,镇里每换一个镇长,他都通过小孩传话,要一块宅基地,听说至少三块宅基地了!哎!这样的人啊,以后少来往,处不到一块!
就这样,朱园被分到了沙河站。沙河站位于海河西南地区,车站修建于清朝末年,当时铁路线邻近铁山村,原准备取名铁山站。可沙河村有个姓沙的大财主,他出钱买通修路的官员,将火车站改名为沙河站。那是一个四等小站,铁路的车站最高的是特等站,如北京、上海等,县城所在车站一般是二等站,乡镇所在车站才是四等站。也就是常说的小站,在大家印象中,只有慢车才停靠的车站。就象小学课本中,《小站》描写的那样,呼啸的列车一闪而过,你看见站台边的桃花,成一抹粉红的颜色。如果你路过沙河站时,你能看见一抹黄色,那是一堆堆黄沙,还有半人高枯黄的茅草。沙河站只有五股道,一个道口;离县城大约十公里的路程,离朱园家也是十公里;五公里是柏油公路,五公里是砂石路。上班时要骑自行车,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
九日,是去车站报到的日子,朱园早早的起了床,骑车飞快地出门。他穿梭在乡间公路上,路两边是成排的大叶杨,耀眼的阳光从树叶间缕缕洒下,路边是望不到边的池塘,宽大的荷叶平铺在水面,秋风习习的吹来,闪现出含苞待放的荷花。朱园兴奋起来,忘记了心中的那一缕不快,---几个有关系的同学,都分在了大站。
朱园的自行车,是新的大轮凤凰车,他是挑市区五金店中最贵买的!380元!买车出门后,朱园在大街上趾高气扬地蹬着。碰巧看见同届的女同学——何洁,她是学统计的,父亲是电化厂厂长。她在上学时,衣服就是学校中最时尚的。她穿出来的衣服,总会有女生模仿。如今毕业了,更让朱园眼前一亮!昨天的小女生,今天变成花枝招展的美女。她戴着墨镜,骑着铃木大踏板摩托车,猛的冲到朱园面前。呀!朱园惊喜叫着:这么漂亮!何洁拿下眼镜笑了,才几天不见,就装作不认识了。朱园指指摩托车说:我说摩托车漂亮的,多少钱买的?何洁呵呵一笑,毫不介意的说:办好牌照一万多元。一万多?朱园惊得下巴就要掉了;他在实习时,看过铁路师傅们的工资单,不过800多一点,够他们一年的收入了。正想着,何洁看着他的脸,眨了眨眼睛说,走,去我家玩吧,顺便在我家吃晚饭。她见朱园摇摇头,自嘲地说,那好,你忙吧,我该走了,车子我不敢熄火,停下我扎不起来,太沉!哈哈,我爸给我买了臂力器,让我天天练臂力,要不,摩托车倒了,我根本扶起,嘻嘻,走了。说完,一溜烟的走了。
朱园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笑了,有钱人真有意思。呵呵,买了摩托车,推不动,还要买套健身器啊。对了!忽然想起她邀请自己去家,刚才为什么摇头呢?想想真后悔,好多男同学都盼着去她家,都没有机会呢!
何洁在学校时,她是校广播站的播音员,声音特别动听。她会一字不漏地播出朱园的投稿,对此朱园特别感动,也曾经幻想追求她。因为她的长相,和声音一样甜美,但这想法转瞬而散,朱园知道自己实力太弱,比不过她众多的追求者。虽然这些追求者中,有的是为她家产而去。大家都知道,何洁的家庭特别富有,父亲是一厂之长。能追上她,要少奋斗二十年!不过,虽然追求者如云,她却一个没放在心上。曾经有个高年级的男生请她看电影,她不屑地把电影票扔在草丛里。她会喜欢谁呢?朱园发觉,她对自己这个乡下小子特别感兴趣,只要看见朱园,两个小酒窝立刻浮现在她的脸上,笑的特别开心。就凭这点,朱园没少让男同学吃醋。何洁或许有点喜欢他,但是他,根本不敢奢想。
前面公路上,隐约有个红点,应该是穿红衣服的美女。朱园奋力蹬车,红点变大了,好像是红裙子。他又憋足一口气,费力蹬着,自行车在砂石路上,颠的当当响,快追上了,一个长发美女啊!终于和她并肩了!虽然有两米距离,“叮铃铃”朱园按了按车铃,长发一动,美女转过头来。啊!吓死了,丑!小时候被猪亲过吗!朱园飞快地超过她,远远把她甩在身后。
快到了,远远望去,小站就200米外。沙河站虽是四等站,但有客货运业务,区间复线正在建设中,计划2000年前全部开通双线。为提高运输效率,增大列车的密度,小站两端各3公里的地方,临时设立了两个线路所,分别是沙东所和沙西所,小站和两个线路所是双线,线路所和邻站是单线区间。
一条泥土路通向车站,两米多宽,遍地车辙印。在宽大的拖拉机车辙印中,套着深深的摩托车印,半米多深,七扭八歪。继续前走,是条一米多宽的田埂,右边是金黄的稻田,一望无边;左边是荒凉的坟堆,接二连三。铁路和地方交界的三不管地带,是水洼和荒地,被老百姓当做坟场,大大小小的坟堆,一个个紧挨着。当地有这样的风俗,大坟堆埋成年人,小土堆埋的是小孩。未成年人去世了,不办葬礼,简单的用席子裹着,草草的埋葬,不大的土堆就是。走过坟场,是大片的树林,一个斜坡通向高高的站台,遍地落叶、荒藤成荫,秋风吹来,感觉阵阵发凉,荒坟中突然冲起一只乌鸦,“呱”的一声,吓得朱园毫毛竖起,胳膊上鸡皮疙瘩清晰可见。
车站会是什么样?朱园暗暗祈祷,应该很好吧。香港马上就要回归了,快进入21世纪,能苦到哪里去?朱园爬上斜坡,来到阳光灿烂的站台,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慢慢消失。朱园松了一口气,一列客车咆哮而过,站台上的条石都在震颤着,终于感觉现代文明的存在。车站里,几个铁路职工来回走动,白色的路服,金色的肩章,感觉英姿飒爽。他们腰间都挂着一个玩意---数字寻呼机。一个传呼机大约1000元左右吧,有个人竟然挂着刚刚面市的中文传呼机,至少也要3000多!朱园暗喜,铁路收入应该不低啊。长长站台上,有排干净整齐的平房,办公室、候车室一应俱全。告别寒窗,终于来到即将工作的地点,朱园心跳不断加速。
放好自行车,朱园开始找厕所,斜坡边上有个半露天的公厕,大大的粪坑在后面。“男”字被画的乱七八糟,下面好像还有个女字,女厕所的“女”字加个点在中间,上面有个“男”,到底哪个是男的?朱园疑惑半天,正想进去,身后有人大喊:错了!错了!朱园吓得赶紧退出,回头看见一个高胖男子,光着膀子站在站台上,不耐烦的抬抬手,指另外一个门喊道:那个!朱园感激的连声道谢。
林荫中的厕所,四周是黑乎乎的水泥墙,什么都看不清。松开腰带,咦!朱园没找到小便池,一转头,有人顶着大辫子蹲在身后,正埋头用力!大辫子!朱园明白过来,快跑!他两步跨出厕所,窜到隔壁,看见墙边有小便池,大口喘着粗气,庆幸自己反应快。哈!哈!哈!外面有人大笑,朱园提着腰带,伸头一看,站台上聚集一群人,正指着他狂笑不止,一个穿路服的好面熟!孙杰!孙杰在里面。孙杰同时也认出朱园,他张着嘴“啊”的一声,大喊道:自己人啊!那是朱园!今天来报到的!啊?!人群四散走开,有人叫道:谁啊?!不认识!以为是旅客!哈哈哈!人群散尽,剩下孙杰一人,还在嘿嘿地笑着等朱园过来,来啊,哈哈,杨站长在等着你呢。他说站长叫杨思卫,站长刚刚说了,说是坑了自己人,要请你吃饭呢!
来到站长室,杨站长刚刚坐下,还在不停地偷笑。他35岁左右,到小站的时间也不长。他起身满脸堆笑的对朱园说:欢迎啊,坐吧,以后啊,我们都是一家人,在一个锅里吃饭了。哈哈哈,他突起大声笑起来,没事啊,没事,他们开玩笑的,以后让他们请你吃饭,哈哈,朱园额头暗暗发烫,也自嘲的笑笑,寒暄几句后,就安排孙杰带去看宿舍。
孙杰顺着房后走,刚转弯,刺鼻的尿臊味扑面而来,后墙上,有一条条黄色的尿碱。还有几条未干“抛物线”,其中一个居然将近两米的高度,谁尿这么高啊!小站没有女职工,家属也很少来;加上厕所离的远,大家都随地小便。朱园捂着鼻子绕过墙角,看见后墙上写着八个斗大的红字,“严禁小便!”下面被人加上四个小字----“女人例外!”
走下高高的站台,面前是两排破旧的红瓦房,建在低洼处,与站台的落差将近三米。因为年代久远,房顶靠阳一面,变成灰秃秃的土红色,背光的一面,瓦上长满了青苔,房顶呈草绿色。经数十年的风雨侵蚀,墙砖已经风化,在墙上深深地凹进一块块。
这!怎么象古寺啊!看的朱园口目惊呆,这是人住的地方吗?!孙杰还是本着脸不说话,看的出,他也没有好心情。拐进院子里一瞧,乖乖!满院是随风飘荡的野草,孙杰一米八五的个头,在荒草中,只露出肩膀,站住!朱园叫住他,这是什么地方?孙杰头也没回地答道:宿舍!顺小路继续前走,所谓的小路,是草地上被踩出的,不长草的土皮,也就是两脚多宽。
宿舍所有的门、窗和雨搭都破烂不堪,有的甚至掉下一半。门上红漆全部起皮。窗户既缺玻璃、又缺扇,每个窗下都有近十厘米的裂缝,朱园顺着一条深深的墙缝看,一条宽大的蛇皮在里面,白白的,泛着鳞光!孙杰来到第五个破门前,用钥匙打开老式挂锁,低头进去;为什么低头,因为门只有一米八高,为防止雨水倒灌进屋,门槛处用沙土,又垫了一砖高。朱园低头跟进,地面被细细灰土覆盖着,走路一步一个脚印。抬头见墙上有大块的掉皮,已经掉下的,摔在墙边,变成一堆白色细沙;没有掉下的,鼓个大包,在头上悬着,有一个脸盆大小的墙皮,在南墙危危欲坠,眼看就要掉下。孙杰无比炫耀地说,房子是当年日本人修铁路留下的,看看!还是一室一厅配厨房的设计,非常先进啊!一个房间住两个人,你刚来啊,没有房间,更没床铺,咱们啊,就凑合着住一个铺吧!朱园心中阵阵发凉,简直象掉进了冰窖子里一样,从头凉到脚后跟,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这样的房间,自己还没有呢!孙杰叮嘱朱园说:记住向站长要床铺和被褥,床要木床,被子一定要大的,你我都高1米8多,你看被子也是1米8长……,哎,朱园没心情听他罗嗦,转身出门去。
乡下的乞丐都住楼房了,车站还住日本人建的房子!朱园真想不通,他来到站台,看见几棵高大的杨树,下有一排乘凉的水泥台。朱园心灰意冷的躺下,走来一个高胖的男子,感觉是刚才骗自己的那个人,但又不能确定。那人老远喊道:小伙子!新来的?找对象了吗?朱园抿抿嘴,没有。他不信摇摇头说:真没有?你不想吗?朱园脸红红的,他哈哈大笑转身走了,边走边嚷:还不好意思呢,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儿大分家,树大分杈;哈哈!看中谁和我说一声啊,我给你做媒!准成!孙杰见他走远,才小心翼翼地说:就是他给你指的厕所。接着他又压低声音说:他叫李双平,外号九毒。九毒?什么东西?朱园一骨碌爬起来,孙杰见他还没走远,小声说道:你以后就知道了,我还不敢说他,全站23人基本上都有外号。
过来!过来!行车室走来个大个子,朝他们喊道:来行车室看看啊!孙杰小声介绍说:这就是二驴子---徐大勇。二驴子,这是他的小名,据说是他奶奶为他起的乳名;因为他的哥哥叫驴子,为什么叫驴子,因为出生在驴车上,起个贱贱的乳名,好养活,老大叫驴子,老二自然叫二驴了。走近后,朱园发现他一脸的雀斑,脸型怪怪的,象一脚跺扁的茄子。两人进屋后,孙杰满脸堆笑地介绍说:这是值班员徐大勇,叫李哥!两人握手后,徐大勇跑出去了,边跑边说,帮我听电话啊!朱园发现行车室地面铺着漂亮的瓷砖,一个黑色的控制台摆在中间,是老式半自动闭塞的设备,由多个发光二极管组成进路光带。集中电话的铃声非常急促,加上闭塞机的铃声,整个房间电铃声此起彼伏。一台格力壁挂空调,吸引住朱园的目光,这也许是车站最先进的设备了。孙杰介绍助理毛卫给朱园,趁他接车外出时,偷偷告诉他,毛卫喜欢多嘴,人送外号叫“歪嘴骡子”。朱园咧嘴大笑,什么是“歪嘴骡子”呢?有句谚语是:歪嘴的骡子卖个驴价钱!懂吗?哈哈!接着说四组的值班员叫孙华,你明天来就能看见他。
徐大勇推门进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又猛地从椅子上跳起,忽然想起什么,一把拉住朱园嚎叫道:俺弟!弟弟!初次见面,我告诉你啊,孙华是什么?那个东西不是人玩意。朱园一听,吓得抓紧往外走,徐大勇又一把拽住说:弟弟!你怎么回事?话没说完你就走了,什么意思?有意见吗?如果没有意见!听我把话说完,孙华!他!一辈子娶一个媳妇!结两次婚!中间送三年给人干!朱园莫名其妙,摸不到头脑,但也不敢笑,只好呆呆地看着他。徐大勇口若悬河,唾沫乱飞,朱园怕不妥,急忙抽身离开行车室。助理毛卫哈哈大笑,走过来说,小伙子,你知道什么意思吗?哈哈哈!孙华和他老婆离婚,三年后又复婚,妈的!全站人都被请去喝喜酒!所以说,一辈子娶一个媳妇!结两次婚!中间那三年啊!送给人用了!哈哈!毛卫昂着脖子,笑的下巴直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