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 叹息桥 - 吃栗子的喵哥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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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病房的电视在播放一则新闻:“江氏集团创始人江继德与夫人赵淑英于2000年6月29日在香港九龙遭遇车祸不幸逝世,长子江平南经抢救……”

“月月你看,漂亮哥哥。”康星星坐在周月身边,指着电视冲她讨好地笑,小心观察着她的脸色。

电视里的年轻男孩穿着白衬衫,袖子撸起,推了一把轮椅,轮椅上的男人蜷缩着身子,躬成一只虾米,黑西装上别了一枚徽章,红领带也很微妙地印有五角星,脸和手像上了蜡一样死白,呆滞地歪着头,唇角一会儿没擦就流出涎水,你很难把他和那个风度翩翩,身形如猎豹般健美,一笑就露出一口洁白牙齿的青年企业家联系到一起。

而推着他的年轻男孩显然离企业家的形象还很远,柳叶一样纤细的五官,还挂着婴儿肥的鹅蛋脸,镜头到他脸上就像开了柔焦,说是学生都不恰当,像个唱昆曲的小生,也很局促,紧紧握着轮椅扶手,茫然地看着快要戳到他脸上的一支支话筒,听着记者们扯破喉咙的尖锐问话,用标准的国语很小声地说:“我会照顾好哥哥。”

遭遇如此横祸

,不由得让人替刚刚回归大陆的江家捏一把汗。

可周月不懂这些“大人事儿”,也再没心思看漂亮哥哥,她坐在沙发上,低头看着手里黄得发蔫儿的苹果,只咬了一小口。

“别听你妈胡说八道。”远远的病床上男人枕着手侧躺,看着俩孩子,病房的电视音量开到最小,也只能勉强听到他说话。

他气色好些了,就是剃了光头,床底下放了一个盆子,每隔一会儿就吐,吐得一点力气都没了,索性就这么一直趴在床沿儿上。

“你妈那张嘴,但凡会说两句好听的,我能那么烦她?”他笑,周月也笑一笑,还是一味垂着眼睛看手。

男人望着她,沉默片刻,叫了声“星星”,康星星抬起头,他柔声道:“带妹妹出去玩儿吧,别走远,晚饭前回来。”

“好!”

男人等俩孩子走远了,就换了个姿势躺,背对着门,没一会儿女人就出现在门口,拿起盆子出去,过一会儿回来把干净盆子放地上,去墙边的洗脸池洗了手,一眼都没看镜子,擦干手就坐到床边削苹果,也没看桌上只咬出一个小坑的氧化透了的苹果。

“吃吧。”她削好了递到他跟前,停顿两三秒后收回来放在桌上,和另一个苹果一起等待氧化,而她像完成了任务一样放松身体,两手放在膝盖上,靠着椅背平静地望向窗外。

“你为什么要当孩子面说那些。”

男人背对她开口,可她像没听见一样,只仰着脸观赏被风吹拂的树叶。

病房里一片静谧,天色渐暗,阳光和他的声音一样微弱枯竭:“我知道我就是个短命鬼,所以早就想好了怎么痛快怎么来,谁都别制着我,尤其是我爹,没出息的老东西,我妈死的时候他在医院走廊上打滚儿,拿头撞墙,嘴里跟念经似的说他不行,他不行…”他背对她笑出一连串咳嗽,可她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他咳够了,失神地望着窗外,嘴角还有笑残留,“我都想笑,谁他妈没了谁不行啊,但看着老爷子难过,好心上去扶他,想劝他两句,可他倒好,扑上来就是两个大耳刮子,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死的怎么不是你。”

他笑容变得轻蔑,“亏他打了那么多年仗,为个女人就这副德行,女人再漂亮不就那么回事儿么?冲她们笑一下,给几件衣裳几个包就巴巴地凑过来,不玩儿白不玩儿,反正我周天成有本事能让老婆吃香的喝辣的,外头玩儿玩儿怎么了?”<

他说完转过头看她,“我一直不觉得我错了,我是烂透了,可我心里有杆秤,我分得清谁是我老婆,我……”他张着嘴半天,最后说出口的是:“我对你是真的。”

戴燕动了,她轻轻笑了一下,“你的真心可够便宜的。”

周天成看着她一愣,过一会儿又笑着垂下眼睛,“是,可月月不便宜,”他抬眸,“她也不是因为恨才来的。”

戴燕终于低头,沉默地看着他。

“我也只有月月这一个孩子。”

她还是沉默,但眼神变得凌厉,连呼吸都停滞,眯起眼死死盯着他的脸。

“那天我碰着一群人,”他仰头望着天花板,陷入回忆,“我第一次庆幸我从来不带你和月月去那边儿,原来电视里演的都是假的,你这辈子都想象不到那群人给你的感觉,就像我们小时候把蚂蚱栓一串,点了火噼里啪啦烧,边烧边笑,也不觉着自己残忍,因为那是蚂蚱,可在那群人眼里我们就和蚂蚱一样。”

“领头的男的,”他转过头,伸出手轻轻点一点戴燕的额头,“这儿也有只眼睛。”

可过一会儿他又否定了自己的说法,闭起眼念念叨叨:“说不好,也有可能是疤,没人看清楚,跟我一块儿的一男的就抬头看了一眼……

我到现在都记得那群人拿火烧他时的笑声,他嚎得越惨,他们笑得越高兴,就跟疯了一样。”

“我这辈子没那么怕过,”他睁开眼,嘴唇惨白,“可怕到头了反而不怕了,我就是觉得可笑,人真是贱骨头,不死一回不知道心里最惦记什么,我那会儿脑子里啥都没有,连我爸都没有,就只有你和月月,反反复复就是想你怎么办,月月怎么办,我知道我肯定是回不了家了,但要是能回家……”

他挣扎着往戴燕身边挪,眼睛发光,“我就回来好好跟你过日子,再不碰外头那些女的。”

“后来我真得救了。”他枯竭的泪腺竟分泌出泪水,手掌覆上她的手背,“是一个女警察救了我们几个。”

“那是星星的妈妈。”

“警察。”戴燕早吓懵了,木木呆呆地嗫嚅着嘴唇重复。

“对,那帮人估计是没想到深山老林能碰着警察,慌了,她让我们跑,别回头。

我们几个没命地跑,枪一直响,响到后来就没了动静,我也不知道着了什么魔,就是想回去看看,我找了个地方躲到天亮,听那帮说缅语的人往南边儿跑了才出来,回去找到她的时候人已经不行了,脖子断了一半,身上没一块儿好肉,我问她有没有什么事儿交代,我周天成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要给她把事儿办了。”

“她就剩一口气儿,就说了俩字,星星,塞给我一张照片,就死了。”

“我找到星星的时候家里就他和他姥姥,脏得跟野人一样,吃馊了的饭,身上都是别的小孩儿欺负他打他留下的伤痕,老人家一听闺女死了,晚上人就不行了,我跟他们那边儿商量一下,把孩子带回来了。”

“呵,”他笑了,“臭小子是个犟脾气,一开始是不跟我走,后来是不叫我爸,”笑完了转头看戴燕,“不叫你妈是对的,你咋对人家的你心里有数。”

他笑着抚摸她的手背,握住她的手放在掌心摩挲,“如果不是我要走了,这事儿我是想带到棺材里去的,可星星太小,我放心不下,他爸早死了,他妈为了救我也……”

“燕子,”他央求地笑着看她,“人家跟咱们家非亲非故的,咱不能欠人家这么大的恩情,等我走了,你对星星好点儿,星星是好孩子,也聪明,会有出息的,我看人不会走眼,你放心把月月交给他,他就是自己饿死也不会让月月少吃一顿饭的。”

“女人找老爷们儿就图个踏实,别的都是虚的,”他说到这儿笑了,“你可千万别让月月找我这样的,后半辈子吃不完的苦。”

“还有你……”他眼神黯淡下去,垂眸轻揉她生了茧子的掌心,“你要再找,也别找我这样的。”

“可你看男人眼光不行,”他又噗一声笑了,无奈地闭起眼,“但凡有点儿脑子的女人,谁跟我啊。”

“就你那小白脸,”他抬头端详她的脸,笑得戏谑,“以为他真爱你呢?别傻了,你都三十三了,除了我谁稀罕你?他是冲咱家钱来的。”

“守着财,把两个孩子带好,”他艰难地抬手拂起她鬓角的发丝挽到耳后,“我死了也能把眼睛闭上。”

他说完从枕头底下抽出一个小本子,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数字,那是股票代码。

“用红线勾出来的拿着,最起码拿三年以上再抛,特别是江氏集团的股份,江家老二那小阴货,比他老子都狠,你看着吧,江家倒不了,剩下的都抛了,越快越好。”

而此时的周月和康星星并不知道父亲在交代后事,他们只觉得父亲气色好了,也能一次说很多话了,过不了多久就会出院。

他们坐在被太阳烤得暖烘烘的石头凳子上,大朵大朵的紫藤花垂落下来,包围着他们,像一座由紫藤花做的小城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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