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周月越长越漂亮了,那段时间戴燕没事儿就折腾她,也不怕花钱,一开始让她学画画,可画画是慢功夫,不能临场发挥惊艳四座,又灵光一现让她学跳舞,但周月年龄太大了,学古典舞肯定是来不及了,就学拉丁舞吧,塞到舞蹈室里让老师给压腿,疼得周月呲牙咧嘴,一听“韧带”俩字儿就流眼泪。
每个礼拜六康星星都去少年宫接周月,在舞蹈室后门看周月叫老师扯成一条直线,浑身皮肤红得像熟虾,面目狰狞一脸眼泪,前胸后背湿了个透,就这样那老师还坐她背上,把人往地上压,隔着玻璃都听见她嘴里喊:“往下!再往下!加把劲儿!”
康星星把脸别开,在走廊里原地转了一圈又一圈,又趴在门上看,看一眼又受不了,往后退一步靠着冰冷的瓷砖墙,仰头看空白的天花板,再无助地看下了课的姑娘们欢声笑语地跑过,舞蹈服有的穿有的没穿,刑具一样的高跟舞鞋拎在手里,银色亮片在阳光下一晃一晃,锋利如刀尖。<
这么一看他又是坐立难安,像一只呜咽的大黑狗,怀里还抱着周月的水壶,肩带都叫掌心的冷汗浸透。
他给她冲了高乐高,这玩意儿热量高,一壶下去等于白练,她上了称挨了老师骂,回家又得把气撒他身上,可他就想让她喝甜的,她太苦了。
“学舞蹈体态好,身材好,漂亮。”等周月出来了,康星星扑上去就把她的衣服鞋子和包都挂自己身上,她咬着牙抖着腿靠在康星星怀里,一手揽着他的腰,另一手扶墙,一点点往前挪,就这还不忘把戴燕跟她说的话再跟康星星说一遍。
康星星听了就低下头,扶着她,走在阳光遍洒的走廊上,过了很久才开口说话:“为什么要漂亮。”
周月也叫他给问住了,停下脚步看墙上两个人的身影交叠,就像每个夜晚一样,除了那一层东西,他们早在一起了,她再漂亮有啥意思呢?给谁看呢?
但对女孩儿来说,漂亮好像也没错。
于是她收回目光,看看前面再看看后面,她的课是下午最后一节,少年宫再有课就是晚上了,这会儿四下无人,她踮起脚尖在他脸上亲一口,鼻尖蹭蹭他耳廓,“给你看。”
“可是月月怎么样都好看,不跳舞也好看,胖了也好看,我想让月月胖一点。”
康星星心事重重,周月被他说得心里甜滋滋的,仰头看他镀了金色的黑脸,再想起从家里翻出来的他的“藏书”,一开始她还红着脸装模作样骂他坏东西,可晚上就和他一起藏在被窝里钻研了个透彻,比钻研数学题还认真,钻研完了还要实践,第二天早上两个人起都起不来,再不敢这么折腾。
她想起书里的知识点,娇媚地凑到他耳边悄悄说:“以后你就知道不一样了。”说得他耳朵痒,心里也痒,挠挠脸就知道傻呵呵地笑。
戴燕并不关心周月的学习,她自己就没文化,前半辈子吃香的喝辣的正儿八经全靠男人,所以在她看来,学习没用,至少远不如周月那张漂亮的脸有用。
她也不关心她舞跳得怎么样,她没那持之以恒的心思,反正在她看来会两下子就差不多了,周月只要往那儿一站,什么都不干也够了,舞蹈啊,唱歌啊,都是增添些小情趣罢了,毕竟有钱人见的美女也多,有才艺更有竞争力。
只不过这些心思就和她嘴里的烟一样,飘一会儿,叫牌友一打岔,就散了。
周月不爱舞蹈,戴燕不管她,她就不怎么练了,只在学习压力大的时候跳一会儿,换换脑子。
她爱学习,一个是想找份好工作,赚多点钱,和康星星的日子也能过得好些,另一个是她始终觉得在学校那几年的宁静日子和她学习好脱不开关系,学校里没有小混混敢骚扰她,扛把子也不敢,有一回就站校门口冲她吹了个口哨,教导主任的教鞭就呜呜呼啸着给他屁股上结结实实来了一下,有了这更强大的力量存在,康星星再不用
为了她跟人打得鼻青脸肿,她只要他好好的,就够了。
她的想法没错,因为除了那几年,她的人生只有坎坷。
所以到了初三,尽管她的数学还是一般,比不了康星星一点儿,但总体成绩一直排在全校前十几名的位置。
中考从报志愿到考试都是康星星一手操办,他成绩一直在全校第一第二的样子,可以上本地最好的高中,但为了周月,他退而求其次报了第二好的高中,和周月一起。
整个初三下半学期,康星星和周月两个人基本没怎么挨过枕头,并排坐在书桌旁,谁被周公勾走了魂儿,另一个清醒的人就负责把魂儿拉回来,康星星一瞌睡脑袋就砸在桌子上咚的一声,周月就掐他腿,掐他胳膊,把他掐醒。
可他舍不得掐周月,每回她趴桌上睡着了,他就给她披一件衣服,后半夜她睡醒了,大喊大叫地埋怨他,他就傻笑着听,下回还这样。
中考那天热得不行,康星星一早就把周月叫起床,等她在床上发呆的功夫出去买了早饭,天还没亮,灰蒙蒙的天空白雾蒸腾,买回来还是烫的,他特意买了清淡的粥和白馒头,吃糖油混合物容易犯困,到时候上了考场,她数学又算不清楚。
回来的时候周月还坐在床上,头发乱得像稻草垛,眼睛发直。
康星星把人从床上弄下来,洗漱好按在桌子边吃早饭,她吃饭的功夫他就再确认一下准考证和文具都带了没有。
直到出门周月才算是清醒了,戴燕还在屋里睡觉,她天快亮才回来。
他们出发的太早,坐了第一班公交车,车上没人,一路上康星星都握着周月的手,清晨的阳光穿透树叶洒在他们交握的手上,他跟她说不紧张,考得好不好都不要紧,有他在,什么都不要怕。
“可我怕的就是你不在呀。”周月迷迷瞪瞪望着车窗外,她睡相不好,头顶还长了两个旋儿,一觉醒来头发像被雷劈了似的翘得老高,康星星用一个蓝色的星星卡子帮她夹住。
“别怕,我一直都在。”康星星偷偷看一眼司机,他是个老实孩子,干点亏心事儿就鬼鬼祟祟,生怕人家注意不到他似的,还好司机在看路,没心思管后头这一对腻腻歪歪的小情侣。
“你看。”他拉开书包拉链,从最里面的口袋掏出来一个小盒子,还是个蓝色的小首饰盒,搞得挺像那么回事儿,打开,里头是一枚戒指。
周月一看眼睛就亮了,困意一扫而光,趴在他肩膀上惊喜得合不拢嘴。
那其实就是一枚镀银的新月戒指,弯弯的月牙被星星包围,星星刻得粗制滥造,五角不像五角,四角不像四角的,但乍一看挺漂亮,主要是花纹繁复,切割面多了就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车子开过一片树林,阳光一洒,熠熠生辉。
“这个先收好,等考完了再给你戴上。”康星星啪一下把盖子盖上,这下子吊足了周月的胃口,她也不困了,满心都是那枚戒指,考试的时候都乐滋滋的。
他们考得不错,主要是周月数学发挥得好,后面的英语就不怕了,考完的那天晚上康星星带周月去下了馆子,说是馆子,就是一家普通的饭馆,只是在他们看来,卖酒水的饭馆就很上档次了,菜单还是是硬壳子的,镶了金边,看上去更高级了,菜分量足,老板娘也客气。
“阿姨好厉害。”周月和康星星坐在店外的塑料桌子旁边,吹着晚风,看店里老板娘忙进忙出的身影,说:“以后咱们也开个饭馆吧。”
“老胡桃酥旁边的铺子关门了,以后咱就把饭馆开那儿。”她低头欣赏手上的戒指,廉价的镀银戒指在她纤长白皙的手上闪亮如钻石,康星星给她戴在了右手中指上,她这会儿把它拿下来,戴在了无名指。
“嗯,”康星星把回锅肉的肉全夹她碗里,自己只吃蒜苗和豆豉,“关门了还能给戴燕阿姨买桃酥吃。”
“对。”周月望着夜空中璀璨的星辰,傻兮兮笑。
老板娘儿子噔噔噔跑过来,四五岁的样子,橘子汽水的玻璃瓶在他怀里特别大,给周月和康星星面前一人放了一瓶,还贴心地插了吸管,奶声奶气地说:“哥哥姐姐喝汽水!”
“诶!谢谢!你真乖!真可爱!”周月和康星星乐坏了,围着那小肉团子逗了好一会儿,直到老板娘把头支出来,边用围裙擦手边喊儿子进去帮忙,他才挥挥小胖手,童声清亮:“哥哥姐姐再见!”转身跑远了。
中考放榜那天周月和康星星特地去学校拿了纸质成绩单,他们早在电话里查了成绩,没有悬念地考上了,但周月还是想去拿纸质成绩单,给妈妈看。
他们一个个办公室跑,一个个感谢带过自己的老师,周月最得语文陈老师喜爱,在办公室里头待了好一会儿,吃了老师藏在办公桌里的丹麦曲奇饼干,喝了老师给冲的香飘飘奶茶,她从来没觉得香飘飘奶茶那么好喝,很多年后都记得是香芋奶茶,里头有甜甜的椰果……
回来时他们在林荫路下蹦蹦跳跳,享受斑驳的树影在脸上游,天真蓝啊,白云像棉花糖一样飘过。
可是戴燕并没有多开心,他们到家的时候她在厨房拌馅儿,揉面,说是要包饺子,周月把成绩单伸到她面前,她停下动作看了一眼,笑笑,嗯一声,沾了湿面粉的手抹一下鼻子,抹了一鼻子白,胳膊肘不轻不重地怼她一下,“跟你哥去买包盐去,家里没盐了。”
可是调料盒贴了“盐”字标签的那一格是满的。
“戴燕阿姨知道咱们能考上,所以没那么惊喜。”一路上康星星都在安慰周月,俩人抱着盐从叹息桥上走过,周月第一次没心思看水里自己漂亮的脸,只低头看青砖石台阶上两个人的影子。
那是周月这辈子吃过的最咸的饺子,咸得发苦,根本咽不下去,她硬着头皮吃了三个,康星星这么能忍,吃了十个也实在是吃不下去了,两个人悄悄放下筷子,战战兢兢看戴燕脸色。
可戴燕跟没有味觉一样,捧着碗,木着脸,一个接一个地吃,她背对窗户,夕阳在她身后血红,吃得俩孩子都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