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 叹息桥 - 吃栗子的喵哥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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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戴燕走后周月就大病了一场,一个是惊吓过度,一个是之前学习用劲儿太猛,累着了,没抗住,躺在病床上休学一年。

康星星一直没告诉她,这场病花了多少钱,那一年周月十六岁,康星星十七岁,花季就这么消磨在了医院。

康星星每天放了学,第一件事是烧饭,然后就是去医院陪夜,第二天再去上学,有一回太累了,躺在厨房的椅子上睡着了,拿着饭盒到病床边,蔫头耷脑的,周月问他怎么了也不说,她一拎开饭盒盖子就愣住了。

“嗯?不是说烧鱼汤?成了烤鱼干?”她眼睛眨巴眨巴看他,他两手撑着膝盖,用洗得发白的校服裤子抹手心的汗,傻笑着避开她的目光,“不小心睡着了。”

周月听了不说话,埋头把那盒鱼干吃光,太干了,噎挺,仰头灌了半杯水,一抹嘴郑重其事跟康星星说:“以后礼拜一到礼拜五你不要来看我,我晚上没胃口,而且医院食堂又不是没晚饭,护士姐姐会扶我,她们忙的话我自己慢点走就是了。”

“可是你刚动了手术,医院食堂没营……”

“你话那么多?”

之后康星星每回来医院都得在门口鬼鬼祟祟往里张望,被她发现了一惊,腆着脸快步走进来,急匆匆把书包放地上,把饭盒放在堆满了药片的小床头柜上,像特种兵训练一样火速把饭拿出来,不等她开口就絮絮叨叨地说开了:“今天放学早,作业我晚自习就做完了,回家才六点,炒两个菜一锅米饭,吃完了出来才七点……”

晚上要走之前也磨蹭半天,周月佯装睡着了,他就坐椅子上看着她,像怎么都看不够,直到她猛地睁开眼,压着嗓子呵斥:“还不走!”他才像个被人嫌弃的大黑狗一样,立起来,狭长的眼尾耷拉着,低着头,手里磨啊磨,拉个书包拉链也要拉半天,闷闷不乐地出去,不跟她说话,走路也没声音。

之后消停一天,最多两天,第三天又腆着脸来了,还得意洋洋地搬了个从医院门口小超市买的折叠钢丝床,“今天放学早,作业我晚自习就做完了……”

“你哥对你好啊……”康星星不在的时候,隔壁床的老奶奶会跟她聊两句,“这年头这么懂事儿的男孩儿少哦。”她闭着眼念叨,边念叨边叹气,她八十岁了,儿女却一个都不来看她。

周月住的病房住了六个人,人来了又走,只有她和老奶奶是“铁打的”病友,老奶奶心疼她,撑着铁架子挪到她床边儿,给她床头放一个苹果,两根香蕉,或者一盒巧克力,叮嘱她不敢多吃。

周月无以为报,就给奶奶唱歌,搬把椅子坐她床边唱她爱听的《浏阳河》,奶奶每回都握着她手让她别唱了,别抻着伤口,“奶奶开心,开心啊!丫头……”她哀叹着轻拍她手背,“好丫头啊,以后出去可不敢这么实诚啊!”

病床和病床之间就隔了一道帘子,半夜是病魔最肆虐的时候,周月穿着病号服,蜷着身子,病床的铁栏杆凉得人心冷,耳边全是此起彼伏的痛苦呻吟。

她摘了尿袋,可每回上了厕所回来,往病床上躺的时候都要被那高高凸起的栏杆硌到,为什么要安这么碍手碍脚的东西呢?<

直到某一个夜晚那钝钝的、撕裂的疼折磨得她一脑门儿汗,她一手捂着流水的刀口,一手握上病床栏杆,才算是明白了,这栏杆就是让病人疼得受不了的时候握的。

她死死握着栏杆,握得手心的冷汗发滑,可就是咬着牙不发出那像濒死动物一样的呻吟。

她变了,康星星和她都发现了这变化,她变得沉默寡言,每一次没心没肺的傻笑过后都是漫长的沉默。

倒是康星星的话变得多起来,在病床前耍宝,讲很冷的笑话给

她听,她听了就痴痴地笑,笑得眉眼弯弯,握着他粗糙得像老树皮的手,摩挲一遍又一遍,“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猩猩?”

康星星听了,黑黑的脸上眼眶通红,泪花还在眼里打转呢就笑了,自豪地说:“我要比月月先长大了,变成大人,保护月月。”

“嗯,你本来就该比我先上学的,为了我……”周月在病床上翻过身,背对他,熬过了眼里的热和鼻头的酸才笑着说:“你以后可要多为自己考虑,不能再为我牺牲这么多了。”

背后的康星星很久都不说话,久到她以为他又睡着了,才听他说:“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他很少直呼周月为“你”,这是第一次,周月背对他快速抹一把眼泪,转过身冲他笑,“我是说,我要快点儿好,也好好长大,不拖你后腿。”

“……拖后腿。”

他好像听不懂,抿起嘴看着她,深呼吸一口气,本来因为过度劳累眼里都是红血丝,现在眼珠子都血红,周月怕了,忙覆上他的手背,他手在抖,但不像是情绪激动的抖,像肌肉不自觉的抽搐,她当时没多想,回头看一眼病房里午睡的病友们,双手握住他的手,用脸蹭他掌心烫出来的茧子,小声说:“我是想告诉你,我也心疼你啊。”

“等这次我出去了,”她撑着身子把脸放在他膝盖,“我要把我最宝贵的东西给你。”病房外的日光照得她眼睛透亮,兴奋得有些病态,但那兴奋很快化为眼泪,从通红的眼角滑落在他腿上,洇开一朵泪花,“我怕我守不住,给不了你。”那次的经历摧毁了她的一部分,就像地震后的余震,最让人绝望的不是几级,是还有几次。

康星星深吸的一口气猛地呼出,噗嗤一声笑了。“最宝贵的东西……”他重复她的话,绝望地笑着看她,“有什么东西能比你宝贵。”

他低头看自己糙得像老农民一样的手,“你真的什么都不懂。”

她不是不懂,恰恰相反,他们一个黑一个白,一个沉默一个开朗,一个生怕对方不知道自己的爱有多炽烈,一个却越爱越怯懦,好像爱一旦说出了口,就要蒙上这肮脏世界的灰尘。

但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他们都觉得对方比自己更宝贵,后来周月想,但凡他们两个有一个人能自私点儿就好了。

到了出院的那一天,周月坐在老奶奶病床边,完完整整地给她唱了一首《浏阳河》。

那一天是周六,本来康星星跟她说好的是礼拜一来给她办出院手续,可她想给他一个惊喜,于是她一早就把换洗衣物和小病友们折给她的一罐子纸星星放在黑色游泳包里,坐在病床上看空白的小床头柜,叠好的被子,拎了包回家。

太久没出来,一出医院门就被太阳刺得睁不开眼,她支着手挡住眼睛,忍过那一阵酸痛,想到康星星一个人在家利用周末的时间,趴在台灯底下复盘功课时那眉头拧得跟铁疙瘩一样凝重的表情,她就想笑,一笑就打了个大喷嚏。

可家里没人,也没东西了。

除了床,茶几,沙发,餐桌……一切都没了,周天成那一柜子从世界各地带回来的玩意儿,藏在壁橱里的洋酒和茅台,全没了,周月站在客厅正中央,第一次对家徒四壁有了如此直观的感受。

她呆呆地站着,很长时间都没有实感,正午阳光照得家里亮得像一个梦,噩梦。

她不知道站了多久,站得天黑了,影子没了,审计署家属楼亮起盏盏温馨的灯火,大人都下班了,到家洗了手就开始忙活晚饭,爸爸妈妈在一块儿埋怨两句单位上的糟心事儿,孩子们,一个或者两个,在卧室里愁眉苦脸地做作业,读书对于他们而言是最大的痛苦了吧,可对她和康星星而言,是唯一的幸福和梦想,而这幸福和梦想也要没了。

门开了,隔着玄关她都闻得到空气里的煤渣子味,一切的反常都连起来:他粗糙和颤抖的手,消瘦的脸,就是太黑了,看不出风吹日晒的痕迹。

康星星进来,打开灯,吓了一跳,“月月?”

“这就是你说的变成大人?”

周月背对他在黑暗里说,站得太久了,嘴巴都撕不开,好不容易撕开了嘴,声音也哑得像吞了一把煤渣子。

他沉默。

“还每天穿着校服来骗我。”她笑了,她真是笨得要死,怪不得数学那么差,他的骗术这么拙劣她都看不出,眼前万家灯火都融化了在眼前流淌。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特傻?特好骗?”她转过身,他低头站在玄关灯底下,就看见一口大白牙,白眼仁,衣服颜色都看不出,真的是一只黑猩猩了。

“我没有。”他抬起头,一说话就喷出一口黑,一个军用破背包软塌塌地扔在地上,周围的瓷砖地板上像围了一圈儿宫崎骏动漫《龙猫》里的煤球精。

“我想让你安心养病。”

话音刚落周月就嗖的一下冲到阳台上去了,蓝色的裙摆像蝴蝶翅膀,她平时跑个四百米都腰来腿不来的,真的跑起来比谁都快,跑到阳台就一屁股坐在窗台上,扶着敞开的窗户,看着已经冲到客厅的康星星,发丝被风吹得狂舞。

“养病?再让我看见一次你干这活,我就从这儿跳下去,反正周家到我这儿也没后了,早死晚死都一样,就当下去给我爸赔个不是。”

康星星没往前,也没再像往常一样伸着胳膊胆战心惊地又哄又求饶,这一回他平静地看着她,说:“你觉得你动作比我快?我一定比你先着地,你可以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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