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江总。”小袁笑,望向周月,“夫人。”
“什么江总,”江淮不悦道,“说过了,叫哥,”再垂眸看一眼周月,“嫂子。”
小袁低下头笑,黑黑的睫毛,黑黑的眼睛,“哥,嫂子。”
“哎呀这阳光明媚的好天气。”江淮一马当先拨开人群,背着手自顾自走进去,“你收拾得很干净啊!”声音隔着老远传来,这是不知道走到哪一间屋里去了,一直跟在他们身边的人却连走进大门的意思都没有。
他说是好天气,是真的,但客厅拉着白色纱帘,阳光进不来,这屋子也真的很大,本来的格局应当是三室两厅两卫,现在看样子是两厅并一厅,就显得客厅格外的宽敞,也格外的空旷。
玻璃茶几,黑色皮质沙发,一台液晶电视,就没了,周月走到客厅中央再回身,才看见厨房门口的长方餐桌,也是黑色实木桌,四把椅子,餐桌上放了一只玻璃花瓶,是这屋里唯一的点缀,但里面没有花。
“很干净。”她对还立在门口的小袁笑,想起那个吻,喉咙发干,手心攥得裙子又湿又热。
小袁却没有笑,右嘴角凄凉地上扬着,眼睛盯着她的手腕,她把手背到身后,“就是东西太少了。”
“是啊,”江淮兜了一圈出来,站在走廊口又往回望一眼,“三间卧室空了两间,有空了收拾出来呀,不睡也可以当书房用嘛,或者弄个棋牌室,让兄弟们来打打牌,也热闹热闹。”说到热闹又笑了,“不过男人嘛,单身都这样,成了家就好了,过几年生几个孩子,自然而然就热闹了。”一边说一边背着手走到厨房,哗啦啦的水声隔着玻璃推拉门传出来,等小袁和周月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听到锅铲子刮锅底的声音了。
“江……哥,我来。”小袁在玄关,离厨房最近,扶着墙往厨房挪,周月赶紧快步走进厨房,走到他身边时小声道:“江总,我来。”
“不不不,”江淮举着锅铲用胳膊肘轻轻推开她,“你手不好,拿了筷子调羹去叫小袁吃饭了。”<
“番茄炒蛋还真是永不过时。”江淮走到客厅把菜放桌上,转身去盛米饭,“你嫂子在沙河街一天三顿地喂我吃鸡蛋,早上荷包蛋,晚上水煮蛋,中午不是番茄炒蛋就是丝瓜炒蛋。”
周月扶着小袁到椅子边坐下,闻得到苦涩的药味和烟草气息,仰头看进他漆黑得不见底的瞳仁,倒映着她的脸,静谧得像一片无风的湖泊,可这湖泊一眨眼就没了她的身影,他垂眸轻推开她的手,长满枪茧子的掌心在她手腕停留,指腹抚过红紫的淤青时放了手,坐下,轻声说:“鸡蛋很好,蛋白质丰富,对伤口恢复有好处。”
“哼,你就帮你嫂子说话吧!”厨房里的人不屑,“她呀就是嫌我麻烦,不高兴照顾我这个老东西,随便炒两个菜能让我活着就行,沙河街的事你听阿飞他们说过的吧?
那天我叫人满大街追着砍,砍得皮开肉绽,疼到后来都不疼了,就觉得自己像一根要被烤爆掉的香肠,我们这种人,大限说来就来,愿赌服输嘛,可后来迷迷糊糊感觉有人轻轻拍我的背,说没事了,醒来第一眼就看见她趴在我身边睡着了,那一刻我什么都没想,也什么都不想想,就想在她身边一直睡下去。
可第二眼我就清醒了,我看见一把刀,你嫂子也是个坦率的人,拎着刀告诉我,她救我就是为了钱,可我呢……”
他无声无息从厨房出来,左手一碗饭,右手两碗,左手的碗放在小袁面前,绕一圈走到周月身边,一碗放在她面前,一碗自己拿着,坐下,拎起筷子笑道:“我甘之如饴。”
他爱恋地望向周月,夹一筷子青椒土豆丝放她碗里,“你看你嫂子是不是胖了?”他朝小袁笑,又低头仔细端详周月的脸,“我看是胖一点了。”
小袁闻声抬头,望一眼周月又低头笑,“我……看不出。”
“嗯,”江淮点点头,吃一口饭,“明
天我陪她去医院看看。”
小袁眼眸低垂,捧着碗笑,笑得左边唇角快要咧到耳朵根,“恭喜大哥大嫂。”吃一大口番茄炒蛋,又扒拉一大口米饭,塞得满嘴都是,像真的吃上了满月酒,在深圳三月份的闷热天气里额头沁满汗珠。
“可是你嫂子还想上学呀,”江淮一手捧着碗一手拿筷子,咀嚼着叹一口气,“不让她去,回头又要跟我发脾气……”说着扶一下眼镜,挑挑眉,低头无可奈何看一眼周月,“再说吧,到时候你接送她的时候当心点,陪着,别让她跟人接触。”他说到“人”时嫌恶地皱了皱眉,但很快就在吃了一口番茄炒蛋后舒展开来,“嗯!好吃!是比你嫂子手艺好。”
“现在像你这样的男孩子少啊,聪明,顾家,也不玩。”他拿起勺子喝一口汤,“男人嘛,一张脸而已,不算什么,重要的是能力,家里家外搞得定。”
“是。”小袁放下碗,恭恭敬敬点头。
“有喜欢的吗?”江淮笑容促狭。
“没有。”
“男人还是要成家的,都说赚钱养家嘛,有了家赚钱才有意义,也有动力。”江淮再夹一筷子番茄炒蛋放在周月碗里,呢喃细语:“尝尝小袁的手艺,以后要按这个标准来喔……”另一手覆住她放在膝盖上的手,轻柔摩挲了一阵后与她十指相扣,抬头对小袁笑道:“我想等我四十岁生日跟你嫂子领证,骨子里是中国人啊,一点办法都没有,到底还是想要那个红本子。”
“恭喜大哥大嫂。”
“别光恭喜……”江淮宠溺地笑着给两人剥螃蟹,小袁一只,周月一只,动作老辣,几下就把一只螃蟹拆得七零八落,连蟹腿里的肉都给剔出来,轻轻放在他们碗里,“你要是有看上的,就告诉我,结婚生子,包括以后孩子们上学买房,我就算是老年痴呆了,这点小事也用不着你操心的。”
“哥,真不用,我心里有人,就是好多年没见了,别的人我也没那个想法。”小袁低头傻笑着摩挲裹了层层纱布的膝盖,“而且我不懂女孩子那些,不知道对她而言多少钱才不算亏待,所以我想好好跟着您干,再多赚点,这样她想要多大的钻戒我都买得起,她想要什么样的生活,我都给得起。”
江淮低着头听,阳光在他眼里恍了恍,可一眨就没了,黑色碎冰重新翻涌上来,一双细长眼笑得戏谑,“痴情种啊你,以前没听你说过。”
“是没说过,”小袁笑着摇头,“没什么值得说的,广州老家跟我一起长大的一个小姑娘,从小手拉着手从村头跑到村尾,一起吃饭一起上学,什么都一起,所以您要说痴情……痴情是对女人,她是她,女人是女人。”
他吃得很快,一粒米饭都不剩,放下碗透过对面两个人的肩膀看客厅被微风拂起的白色纱帘,傻笑着,像沉溺在真实的触手可及的幸福里,“我都没见过她长大的样子。”
“为什么不见?”江淮倒真来了兴趣,眉心蹙起,眯着眼困惑地看他。
“她喜欢开玩笑,跟我开玩笑说她要过好日子,不愿意跟我了……”他垂下眼眸,嘴角缓缓坠落,像冷了的烟花,“可是我从来不开玩笑。”
周月低头吃饭,炒得熟烂的番茄把米饭都染红了,听见江淮说她今天胃口好,吃了一整碗米饭,还听见自己说“真的很好吃。”
她忘了那天是怎么回的家,第二天江淮陪她去了医院,没有怀孕,年迈的医生犹豫再三,看看坐在后面的江淮,再看看坐在桌边木着脸的周月,说“太太,药不能再吃了。”
江淮一路上什么都没说,到家了,洗好澡,躺在床上搂着她的时候蓦地就笑了,“还是怪我,之前给你吃了太多药。”一边说一边爱恋地抚摸她的脸,在她下巴揉出一片红,撬开她的嘴笑眯眯地往里看,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但我应该很久没有让你吃药了吧?从……”他仰起头回忆,“过年的时候开始?”
“那也有两个月啦,我们有过几次?”他金丝边眼镜在台灯下泛着柔和的光泽,眼尾也柔美得像春天的柳叶在她脸上抚过,“不止三次了吧?还背着我偷偷吃?月月,我一直在退让,你不听话,跟我发脾气,弄我一身伤,还想杀我……我都可以,但是有一点绝对不可以,欺骗。”
“别让我知道你有事骗我。”
他笑着摘了眼镜放在床头,回身搂住她解她浴袍带子,一边脱一边给她指自己身上的伤疤,“你看你弄的,到处都是……”
“好啦,”他亲一下她鼻尖,捉住她两只脚踝环住自己的腰,“我又没把你怎么样,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今天算第一次好不好?我们重新开始计数。”
……
第二个月,周月回了学校,江淮那一天很忙,接了很多电话,走时神色匆匆,交代她跟紧小袁。
她走出别墅,走到一个黑西装面前,试探着对上他的眼睛,“今天第一天报到,我想早点去,你现在送我去小袁那里。”他眼睛都没眨一下就说“是。”
她来到那长长的水泥台阶下,比江淮说的时间早了快一个小时。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来来往往的人骑着自行车从她身旁经过,车头还挂着白色塑料袋,装了热腾腾的油条,叮铃铃地过去,带过一阵油香油香的热风……
手机是新换的,她已经忘了这是第几部手机了,屏幕上那一串号码是陌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