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 叹息桥 - 吃栗子的喵哥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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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给我也配一副。”周月说。

江淮听了把脸转过来细细打量她,“你也看不清楚了?”

“是。”周月揉揉眼睛,“高三都没近视,现在反而感觉看不清楚东西了。”她笑一下,“是不是老了。”

“呵,三十岁都没到,你跟我说老了。”江淮苦笑着又把脸转过去看车外,快过年了,深圳街头比往日更热闹,高楼大厦巨大的广告屏来回切换着奢侈品广告,面容冷峻的白人模特面无表情地打量着摩天大楼下蚂蚁般的芸芸众生,这年头鼓吹享乐主义和消费主义也要用如此高冷的表情,当真是卖的比买的牛。

周月的记忆成了一个一个的小方块,时不时地会打开其中一个,此时此刻她想起戴燕跑了之后的那几年,康星星每回领着她去菜场里一家肉铺子买猪肉,那老板娘就那么翘着二郎腿坐在木头椅子上,手里抓把瓜子,呸呸地吐着瓜子皮,头也不抬:“买啥?”

她倒也不是对每个客人都这样,只是对康星星和周月没个笑脸儿,都是邻里街坊的,谁不认识谁啊,再说了,趁着晚市来挑便宜菜的,十个里九个是没钱还挑三拣四的,这种客人她是不会给好脸色的。

“阿姨,这一块可以给我看一下吗。”“那一块可以看一下吗。”

康星星的面容在周月的记忆里变得模糊,只记得一张黑黑的,沉静的脸,沉静地看着老板娘,指着案板上切成条的肉,他们来得晚,没剩几块好肉,他还挑了唯一一块好的,就是坠了点儿筋筋吊吊的皮和脂肪,他礼貌地跟老板娘说:“阿姨,这一点可不可以帮我切……”

“诶你*事儿咋这么多呢?”老板娘菜刀啪一下就剁进案板,“要买买不买到别家去!你看我这肉都给你挑成啥样儿了!”

人总会在某一时刻释放出恶毒,那天老板娘也许是真的很累,很烦吧,她起早贪黑的生活也许并不如意,于是她释放了恶毒。

她一双肿泡泡的肉眼睛从康星星脸上移到周月脸上,奚落地笑了:“没钱?没钱让你妹去赚呐,长这么带劲,还读啥书呀?等爬到哪个厉害人物的炕头儿上,你们兄妹不得在东三省都横着走?”

老板娘跋扈,但毕竟是对着一个大小伙子,没一会儿后头一个男的就掀了帘子出来,双手抱胸冷冰冰盯着康星星和周月。

那一天夕阳特别刺眼,记忆中周月看不清他的脸,只记得那柔软卷翘的睫毛慢慢地眨了一下,又一下,最后垂落,连带着头都垂落下去,声音却依旧沉静:“那就这块吧,帮我秤一下,谢谢。”

周月在肉铺子里一个字都没说,她不敢,她永远只会躲在康星星身后,为了自己,为了戴燕,为了任何一个人,她都能理所应当地把他推出去,让他承受,让他牺牲,就因为他爱她,很爱很爱她。

可出了肉铺子她就又厉害了,大哭着跟他发脾气,吼他:“买就买嘛!你挑啥嘛!”

老板娘的脸,那个站在老板娘身后的男人的脸,周月都记得,可她怎么都记不起康星星的脸了。

她只记得那天傍晚她的影子被夕阳拉得特别长,记得她特别、特别的屈辱,一个人冲在前头,眼泪怎么抹都抹不完,噼里啪啦砸在地上,砸得土都扑起来。

康星星沉默地跟在她后头,拎着那条猪肉,塑料袋也一个劲儿往地上滴血水。

“你学习累了,要吃点好东西。”这是他的回答,之后他又说了些别的,是笑着说的,和每天傍晚接她放学时一样轻松,说今天在林鹏的烧烤摊子上捡了只小狗狗,特别乖,他给它喂了水和肉……说他早上送完她上学,去工地的时候碰见初中时候和周月关系最好的女生,他记得姓龙,叫什么他忘了,问周月还记得不……周月什么都不说,只哭,哭不出声了就肿着红眼睛耷拉着头,失魂落魄地走在前头。

两个人一前一后这么走着,走上叹息桥,康星星慢慢地停下,她也心有感应地停下,低着头,看影子被台阶割裂,听他在身后笑着说:“月月,对不起,让你吃了好多苦。”

“月月,和我在一起你幸福吗。”

她回答了什么,她回答了什么,回答了什么……在价值连城的劳斯莱斯幻影里,周月想不起从苍蝇乱飞的猪肉铺子出来的那一天她回答了什么。

那是十五六岁的事儿了,他们之后很快又和好如初,只是他再没带她去买过猪肉,来学校接她的时候手里就拎着猪肉了,等自行车叮铃铃沐浴着温暖的夕阳开上叹息桥,装了猪肉的塑料袋左右轻轻地晃……<

“我都没问过你。”

周月望着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和睥睨众生的白人模特,声音小得连坐她身边的江淮都听不清,他困惑地转过头,见她正仰脸看着窗外,阴霾的天空下灰眼睛蒙了一层白翳。

“和我在一起你幸福吗。”

这句话江淮倒是听清了,前头开车的廖杰也听清了,在后视镜里看她一下,继续开车。

江淮冷着脸哼一声望向前方,“不幸福你能活到现在?”佛珠和婚戒他都戴了左手,这阵子手指轻敲膝盖,心不在焉地垂着眼睛拨一拨戒环,把jet'aime.的字样拨正,“你呢?”语气随意。

“幸福。”周月笑得像月亮,“好幸福。”

“你今天倒是蛮会讨喜。”江淮哼一声,嘴角也有了些上扬的弧度,往周月这边靠一靠,仰头顺着她的视线看,“这是看中什么了?”

恰逢摩天大楼上的屏幕

翻了个面,放映宝格丽serpenti项链的广告,他斜睨她,“喜欢?”

“不喜欢。”周月收回目光看着车里,“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儿。”

“嗯,现在眼光是好点了,比刚认识的时候好。”江淮皱着眉,回忆起相识时她端着痰盂站在那儿说要伺候他上厕所那又土又村的样子,真是好笑,他笑着拍拍裤腿,低着头捋一下,再捋一下,嘴边的笑意像烟火冷落。

“阿杰。”他抬头叫一声,廖杰边开车边向上瞥一眼广告屏上的东西,说:“好的,江总。”

配眼镜的那家店在僻静的角落,古色古香的廊檐被雨浸染成黑色,竹林和红灯笼一起飘摇,氤氲的灯光照亮湖中被淅淅沥沥的小雨拍打的浮萍和荷叶,一叶扁舟远远地停在湖中央,被雨水打得上下漂浮、荡漾。

周月跟在江淮身后,廖杰跟在她身后,前后还跟着几个熟面孔,一行人走过一根又一根廊柱,她眼见着那小舟的船头调转了好几次方向,船里黑漆漆的,没人,也不知道派什么用场,应当就是给古镇添个情趣吧。

“就在那里。”江淮往后捋一下头发,回头看周月时神色平淡,周月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见廊檐下有一个厢房,亮着灯,本来店里还有一个人,像来深圳玩儿的背包客,正东张西望地参观,但还没等江淮他们进去,他就被打头的黑西装请走了。

青石砖地板,两排玻璃柜台一尘不染,里头放的镜框也一尘不染,没有任何明星代言的海报,就老板一个人,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穿月白色中山装,外头套一件羊绒衫,正站在柜台后拿了帕子精心擦拭着一副镜框,见了江淮笑眯眯地道一声“江总”,听江淮“嗯”一声之后就没别的话了,不见谄媚的意思,长期跟在江淮身边的人都没那根“媚骨”。

“我太太也配一副。”江淮低头看过柜台里的镜框,背着手,拿着手套,声音小得周月都怀疑老爷子听不听得见,但显然他听见了,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到她身后,躬身恭敬道:“江太太,里边请呀,我们去验光。”

“好。”周月回身看一眼,江淮应当是看见中意的了,拿下自己的镜框,眯着眼比对一番,跟身后的廖杰轻声用上海话说:“个则蛮灵哦,啊有女式额(这个不错哦,也有女款的)。”廖杰脸上有些笑意,点点头,两个人都在放松的状态。

验光室乌漆嘛黑的,有很淡的酒精味,但更多的是幽幽的花香,周月摘了围巾、手套和外套交给老板,老板转身出去,她立在门口,眼睛适应了黑暗,望着仪器后的人,良久后走过去坐下。

“下巴放在这里。”他说,“看得见画里的草坪吗。”

“看得见。”

“还看得见什么。”

“看不清。”

仪器咔哒咔哒地响,“现在呢。”

“一个红色屋顶的房子。”

“嗯。”他低头记录,漆黑的光线里只有笔尖唰唰的声音,之后隔了桌子递过来一张纸,和一张sim卡,纸上是一串电话号码。

周月缓缓靠上椅背,平静地注视他,他是星星的师父,第一次见他时周月十九岁,现在二十七,他身上早没了常年游走于善恶边缘的老警察那种亦正亦邪的浪荡,也没了那种很吸引女人的油滑痞气的男人味,他那张帅气的脸已经面目全非了,毒贩在他头上像涂鸦一样钻孔剥皮,用刀在他脸上刻猪和狗的字眼,瘢痕像蚯蚓爬了满脸,周月觉得他们其实并不在乎他招还是不招,正如烂泥里的魑魅魍魉无法直视阳光,只有残暴地、永久地摧毁一个人的信仰和精神才能让他们感到片刻的胜利,他们只是披着人皮的畜生罢了,比下水道的污秽还令人作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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