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1
那天,美冬留下了几枚样品。隆治找来自己信任的手下请他们看过,他们归纳出两个共识:第一点便是,这是过去似有实无的设计,肯定热卖;另一点则是,与来路不明的新兴业者合作太危险。两点均在隆治意料之中。
首要之务便是针对专利申请内容进行调查,得到的结果是通过审查的可能性极高。要提出异议,必须在专利公布前证明类似制品已经存在。
即使如此还是有好几名部下反对,但隆治决定赌一赌自己的直觉。他第二次约见新海美冬,距离第一次见面刚好十天后。
“对了,有件事还没请你告诉我呢。”喝咖啡时隆治说。
“甚么事?”
“最初你让我看的样品,那是谁做的?我一开始以为是你做的,但后来谈过几次就知道不是了。现在‘bluesnow’虽有五名技术人员,但那些人是最近才聘用的吧?这么一想,我很好奇那些样品到底是谁做的。”
“为甚么呢?是谁做的又有甚么关系,只要了解构造,有一定程度技术的人都做得出来的。”
“现在当然谁都做得出来,有了know-how,也有实品可看。可是当初你想到那个设计的时候,这些条件你应该都没有。我可以想象得到,制作者一定是历经了千辛万苦才将你构思的那些设计具体实现。而申请专利所要保护的,正是这个部份吧。既然你本身没有金工的技术,那么完成这部份的一定另有其人。说得极端一点,能够取得专利,都是这位无名英雄的功劳,所以我才想知道这么一号人物在哪里做些甚么。”
隆治想起技术人员看到那些样品时的神情。他们惊讶于其中的创意,但更令他们咋舌的,其实是让宝石呈现立体配置所下的工夫。
其中一名技术人员的话令隆治印象深刻。他看着样品这么说:
“这应该不是出自专业金工师之手。”
令人意外的一句话。隆治问为甚么。
“成果的确是令人赞叹,但在简单的地方却太讲究了,甚至令人怀疑,这个人连那是只上过几天金工教室就会的技巧都不知道。不过虽然如此,他在复杂的地方也做得极其精致细腻。”
也就是说,这个技术人员十八般武艺样样俱全——他如此形容。
“我们是即将展开密切合作的伙伴,不是吗?我认为我应该有权利知道。”
美冬露出柔和的笑容,不知怎的她望向窗户,窗上映出她的杏眼。
“做出那个样品的,”她缓缓启齿,“是老街里随处可见的师傅。不是金工师,是从事金属加工的技师。”
果然——隆治心想。技术人员的眼光没错。
“但是,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咦!”
美冬面向隆治。
“他是我父亲的朋友,因此我委托他帮我制作样品。诚如您所说,我没有金工方面的知识,所以设计其实是在与这位先生的试误当中完成的。”
“他去世是因为意外还是?”
她凝视着他,摇摇头。
“震灾。阪神大地震。一场悲惨得令人无法轻易以意外形容的灾难。”
隆治皱眉点了点头,他知道她也是受难者。
“听说有许多优秀的人才在那场震灾中丧生,原来罹难者中也包括了这么一号人物啊。”
美冬低下头,伸手拿咖啡杯,却没有送到嘴边的意思。
“让你想起不愉快的回忆了啊。我们换个地方吧!”隆治招来侍者。
同一个楼层有酒吧,但他却选择搭电梯前往地下楼。那里采会员制,内部还有贵宾专用的包厢。
然而两人却在吧台比邻而坐,这是美冬的意思。
“今晚情侣好多啊,是因为圣诞节快到了吧。”隆治向后看了一眼之后说:“平常多半是谈完生意的生意人。”
“不是因为秋村先生总是走进贵宾包厢,所以看不见情侣吗?”
“没这回事。别看我这样,我很喜欢观察别人,不管走到哪里,都会东张西望到处看。”他约略看了一下左右之后笑了,“不知道别人怎么看我们两个?”
“不知道呢。”
“询问女性的年龄有失礼貌,不过我想,我和你年纪大概相差十五岁左右吧。不,搞不好有二十岁。”
他的话让美冬噗嗤一笑。
“别恭维我了。要是小秋村先生二十岁,那我不就才二十出头吗!”
“我今年都四十五了。不是你看起来不像二十五,但在领教过你的才干之后,我不得不认为你的人生经验不止如此,所以才猜差了十五岁。”
“任君想象。”
“年纪相差这么多的两人,在一般人眼里会是甚么样子呢?说父女年纪相差太少,说兄妹却又差太多了。上司和下属?恩师和学生?”
“不管是您说的哪一种,都不会两人单独在这种地方喝酒吧?”
“这么说来,两人的关系匪浅。而且,男方有妻有子,也就是所谓的不伦关系。”说完,他大拇指往身后一指,“我可以跟你打赌,现在在那边的人,三个里就有一个认为我们是那种关系。”
“不会吧!”
“很遗憾正是如此,人们就是喜欢胡乱揣测。只不过,他们的想法也不见得全盘皆错。”
或许是不明白他话里的真意,美冬保持沉默,偏起了头。
“他们弄错了两个地方。一是认为我有家室,再来就是以为我们离开这里之后,会到饭店房间去。但除此之外就错不到哪里去,至少在我的感情方面,他们的确是看穿了。”
似乎总算理解了他的意思,美冬一脸真挚,背脊挺得笔直,正对着吧台。
“业务合作的签约手续今天已经完成了,但今后为了工作,我们想必会常见面,而像这样用餐喝酒的情况也一定不少,届时我的目的应该不会仅止于工作。因此我想先向你确认,你若不愿意接受就明说吧!那么日后我不会再提起这种事,你也不必有多余的顾虑。”
这番话是他昨天想好的。“以结婚为前提交往”这种话,他打死也不愿意说,但他一贯的主张便是,心意不表达出来是无法继续下一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