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罩 - Fine Days 昨日重现 - 本多孝好 - 二次元小说 - 30读书

灯罩

一下轻轨,寒风扑面而来,我把脸裹在围巾里,走出自动检票口。如果不是因为女朋友住在这儿,也许我一辈子都不会在这个车站下车。但现在,附近的自动取款机和邮局在哪儿,哪家面包店的三明治好吃,哪家熟食店的老板娘最热情,我都一清二楚。

检票口挤满了和我一样刚下班,行色匆匆的人们,我随着人流走到站前商店街。我要去的是一家很小的古董店,那家古董店坐落在街灯通明、路面整洁的商店街上,店面已经相当陈旧,很久以前我就看上了那儿的一件礼物。但当我快步来到那家店前,朝橱窗看了一眼,我不由得一下停住了脚步,我想买的礼物,已经从橱窗里消失了。因为我突然停下脚步,走在我身后的人一个趔趄撞到我身上,他不满地咂咂嘴走开了。对不起,我朝那人轻声表示歉意,但那人头也不回地走远了。他的手里拿着蛋糕盒和一个大纸袋,也许他家里有孩子正在等着他吧。那只大纸袋里,肯定装着圣诞礼物、彩条拉炮、无酒精香槟和圆锥形帽子之类的东西。我想象着他们一家欢度圣诞的情景,脸上不由露出了微笑。这么一想,我觉得商店街上快步往家赶的人们,他们的脚步节奏似乎比平时更快一些。为了不挡住别人的路,我往人行道的内侧靠了靠,然后又朝橱窗张望了一眼。每次来回女友公寓的途中,我总要张望一下的那件礼物,确实从橱窗里消失了。镶嵌着精巧的金饰的香炉、银制的全套茶具、木制的地球仪等,依然在原来的位置,只有我看中的那只灯罩不见了。刚才那个不认识的人对我不满地咂了咂嘴,现在轮到我自己对自己咂嘴了。这之前只是因为考虑到它的价格,所以一直犹豫着没买。我确实有些小器了。虽说那灯罩价格不菲,但还不至于贵得需要节衣缩食才买得起,实在不必拖到圣诞节再买。现在再怎么后悔也迟了。

“二手家具可都是一生一遇噢。”

我记得女友半年前曾经这么说过。那时我们在旅行途中,随意到一家旧家具店去转了转,我们在等候中转列车。为了打发时间才走进那家店里,并不打算买什么东西,但我看到一张很不错的大书桌,便停下脚步,在旁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打量着书桌的尺寸大小。这时,女友对我说了这句话。

我听到她说了一生一遇这个老掉牙的词,笑了,然后又打量了一番大书桌,看了标价,甚至连运回自己住所的手续和费用都考虑了,但结果还是没买。

“也不算特别喜欢,”我对她说,“只是觉得在这张桌上写写东西什么的挺不错。再找找的话,我想肯定还有比这更合适的。”

“有更合适的就好。”她说。

“真的算了吗?列车可以坐下一班的,二手家具可不会有相同的第二件。”

“啊,是啊。”我说。

“二手的女人也一样。”她笑了。

听起来她的话里多少有些自嘲的意思。那是半年前的事,当然我们没有孩子,我26岁,她29岁。她说的“二手”这个词,还有另外的含义。我一时有些不侠,但忍着没生气,我也露出笑容,说:

“二手男人也一样。”

我把冻得有些发麻的手插进外套口袋,再次瞅了瞅灯罩原来所在的位置。那只灯罩是玻璃制的,透明的玻璃,混杂着红、黄,紫等各种颜色,顶部配有二个圆形立体状的女性像。灯罩覆盖着的青铜蜡烛台,和灯罩并不是原配的,两样东西放在一起,蜡烛台明显地相形见绌。这并不是说蜡烛台如何粗糙,只能说那只灯罩实在太美了。橱窗里的蜡烛虽然没有点上火,但如果那只灯罩笼罩着烛光,只要想象一下,那一定美得就想幻觉一般。现在,灯罩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放置在那儿的一座石膏陈列品。

我心想,肯定没错,那只灯罩已经被人买走了。肯定是那样。尽管这家店的店面非常陈旧,尽管很少看到有顾客出入那家店,但只要还是一家商店,只要还是商品,那商品被人买走的可能性就不会是零。但我却从没有想过那只灯罩会被人买走,自己竟然如此愚蠢,我不由哑然失笑。我看了看手表,时针已过了七点。约好八点去她公寓,所以还有些时间。但再返回市中心去购买礼物,似乎来不及了,我又咂了咂嘴。那灯罩也可能是被放在其他地方了,我心里抱着一丝希望,推开了店门。一年来,在来去女友家的途中,我曾无数次朝店内张望,但真走进店里,这还是第一次。

店里狭窄但很整洁,悬挂在店中央的裸电球,无精打采地亮着,使店里显得昏暗。时钟,写字台,圈椅,小工具筐,银制摆设,银制烛台,手工镶木宝石箱,店里陈放着的各种各样的物件,都埋怨我破坏了店里的静寂似的,瞪着破门而入的我。而只有坐在店角收银台内的老妇人,全没注意我跨进店门,只顾拿起古董模样的咖啡杯往嘴边送。在店内,能动弹的只有这老妇人,而看上去没有生命的,好像也只有这个老妇人。因为面积不大,有老妇人脚边的那只石油取暖器就足够了,店里相当暖和。我边小心翼翼地注意不碰倒身旁的那些商品,边脱下了外套。

“那个……”

我把外套搭在手腕上,招呼道。我觉得边上那只铁盔甲仿佛也想开口应答似的,但是当然,真朝我转过身来回答我的,只有那老妇人。老妇人把咖啡杯放回托盘上,向我露出微笑。那不是生意人脸上挤出的笑。像是对着好久未见的小孙子那样。

“对不起,放在那儿的那只灯罩,”老妇人并未看我手指的方向,她的笑容有些变了,变成了从心底感到遗憾那样,摇了摇头。

“那灯罩,昨天已经卖了。”

“啊,到底还是这样啊。”我大失所望。

一生一遇,我心想。我本想回头就走,又觉得有些不礼貌,便四下巡视了一下,看看有没有其他可以做礼物的商品。但我的视线所至,那些商品都显得不愿让我带走似的,避开我的目光,身体绷得笔直。我没看上什么,正想返身离去,听见老妇人在身后轻声说:

“我知道您会来买的,”老妇人的笑容又回到了原先的模样:“您经常往这儿张望,对吧?”

“啊,您知道?”我笑了。

从外面看不清店里,但人在店内,透过货架外侧的玻璃,能将街灯照射下的商店街看得清清楚楚。

“昨天,我原想婉拒那位客人的,但那人好像也非常想要那只灯罩。”

“啊,是吗。”我点点头。

老妇人想为我这个素不相识的人保留那灯罩,那肯定是因为她看到了我平时张望那灯罩时的表情显得很迫切,这样一想,我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那只灯罩啊,”老妇人看着曾经摆放着灯罩的货架说,“是一个玻璃匠人,为了守护一个女子而制作的。为了不让那女子溶化在黑夜里,他用全身全灵,心怀祈祷,做成了那只灯罩。”

溶化在黑夜里?我的眼睛从周围的商品转到老妇人身上。

“嗯?”老妇人注意到我的疑惑,慢慢将眼光移到了别处。

“会溶化的。”老妇人微笑着说,“有时,人是会溶化在黑暗里的。”

“溶化?”

“是的,溶化。”我有些局促,但并不是因为我觉得老妇人的话有多么妄信、癫狂。只不过是一只旧灯罩,为什么令我如此记挂,我觉得似乎能在老妇人那儿找到答案。

“不坐一会儿吗?”老妇人指着放在店角的一只旧木椅说。

“给您沏杯红茶吧。”我又看了看手表。再呆在这儿的话,就真没时间给女朋友买礼物的了。但犹豫了一会,我还是拉过老妇人指着的那把椅子,坐了下来。反正现在去买也找不到什么像样的礼物了,与其凑合着送一份礼物,还不如改日再送一份像样的。可要是不买礼物,现在就去女朋友公寓的话,那时间又太早了。今天女友向她们公司请了假外出了,而我现在就傻乎乎地等在她的公寓前,我心想这样自己也太可怜了。

看我坐了下来,老妇人微笑着,也坐回到收银台内侧的椅子上。她在台面上划着一根火柴,然后将放在收款台上的酒精灯点上火。酒精灯上架着一只长颈烧瓶,瓶里面盛着水。老妇人像是用它在煮水。

“要稍微花一些时间。”

老妇人说,又用同一根火柴点着了一支细长的线香。

“不要紧吧?您应该比我更有时间。”

老妇人一口吹灭了火柴。等会儿我还有个约会,我刚想这么说,但一下子明白了老妇人话里的意思,又把话咽了回去。没错,如果我能寿终正寝,肯定比老妇人的时间多得多。

“啊,是啊。”我尴尬地笑笑,点点头。“您说得对。”

“是啊,真幸福啊。”老妇人满脸认真地点着头。“年轻,这是最幸福的事。”

线香袅袅地升起了长长的白烟,店内顿时飘散着甘甜的水果味儿,一种可以催人人眠的柔和的香味。

那个,老妇人轻声说,她两手交叉着放在收银台上。那不是一双饱受生活艰辛的手。无论从这双手的指甲、指尖还是指关节,都让人很难猜测她曾经度过的是怎么样的岁月。她的双手没有留下其他痕迹,只不过漫长的岁月使它们变得枯萎了。

她的中指上带着一只镶嵌着两条清晰白线的蜂蜜色戒指,那是猫眼石吧。

“那个,我们刚才说的是灯罩的事儿吧?”

“对,还有那个溶化在黑暗中的女人。”

老妇人点点头,像正在从遥远的记忆里搜索往事,好一阵子,她的目光停留在酒精灯的火焰上。长颈烧瓶在火焰的加热下,发出唧唧汩汩的声音。店门关得很严实,但好像哪儿漏进了风,线香冒出的细烟轻轻地飘荡着。老妇人不知从何说起似地看着酒精灯的火焰,终于抬起头来。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儿了。老妇人静静地开了个头。

“那是很久以前,一个很遥远的国度,在那儿有一个小岛,那是一个美丽的绿岛,长满了各种各样大陆所没有的植物。岛上有个港口,自古就是过往船只的补给地,很是热闹。以港口为中心,很多人聚集到这个岛上,于是在这个小小的岛上,形成了一个与之很不相称的大城镇。在这个港口城镇里,住着一个男人。年龄嘛,是啊,请你把他想象成一个20岁左右的年轻人吧,他是个手艺非常好的玻璃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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