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多田万里正对加贺家的双亲低下头。
而我……则是吓得倒退了好几步。
已经是死去幽灵的我,竟然为了还活着的人惊吓到这个地步。加贺香子这个女人,或许并非等闲之辈。
话虽如此,今晚的猎物还真是令人叹为观止啊——是说我也不能讲这种话,还摆出一副幽灵面孔以为不干己事呢。毕竟几个小时前发生的事和我可不是毫无干系。
那大约是距今两小时前的事。
她不但未成年饮酒,还犯下强抢自行车这种惊人案件,以致于被带到警察局的小房间。万里也和她在一起。因此理所当然的,目前在万里守护灵状态下的我也跟着一起来了。
加贺香子被几位女警带走后,我便和万里并肩局促地在冰冷无机质的日光灯下被带着向前走,来到一间有沙发的房间。
那间房间看来并非「罪犯用」,门敞开着,即使夜已深,还是不断有人忙碌地进进出出,感觉得出附近有办公室的喧嚣气息,是一间类似谘商室的房间。
被要求在那里等待后过了不久,不,过了好一阵子后。
原本一副标准提心吊胆、东张西望,整个人都成了胆小鬼化身的万里,在人家端出一杯茶后才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不过,那些穿着宽松运动衣,烫着山本小卷头,腰上挂着无线电对讲机的粗壮欧吉桑就又陆陆续续现身,一边在嘴里絮叨着「我看看、我看看」,一边递出纸笔交待「要好好写清楚喔」。被要求写下姓名地址的万里,这才知道根本不是松一口气的时候,又开始发抖慌张,再度被打回胆小鬼原形了。
这也不能怪他。别说他,连我都怕了。担心这张写下真实姓名的文件是否会追随着我们一辈子;担心将来找工作的时候会不会产生影响。偏偏就是在这种时候,整层楼不停传来那种叫人胆颤心惊的电报声。
「请问……」万里虚弱的开了口。抽着脸颊挤出一个谄媚的微笑。
「她、她被逮捕了吗……其、其、其实,她会那么做,都是因为我……应该,可能……」
万里对面的沙发上没半个人坐,那些欧吉桑——壮年警官们只是半弯着身子盯着万里的脸看。万里拚命将能说的话都一五一十的说出来。
我们是大学里的同学,虽然未成年但忍不住喝了酒。关于这点我深切反省了。因为自己处于记忆丧失的状况,许多压力日积月累之下,又受到酒精影响,冲动之余冲到危险的快车道上。加贺香子是为了在我发生车祸前确保我的安全,才会拚命追上来的。可是女人的脚程追不上,只好暂时借他人的自行车来用,她真的只是想暂借的。结果,就变成现在这样。
对自行车主和社会都带来麻烦了,真的很抱歉。
「……真的真的……非常抱歉……!」
从深深陷入的沙发椅上努力往前弯腰,万里拚命低头道歉。要是被要求供出喝酒的店家详细资料与当时的情形就不妙了……我虽在一旁如此担心,但当然没半个人发现。若要追究未成年饮酒的责任归属,说不定会因此波及社团。
是喔~其中一位警官,以不带感情却异常宏亮的声音点着头说。
被要求将静冈老家的住址与电话、爸妈的手机号码、看病的医院名称都写在另一张新的纸上时,握着原子笔的万里的手不争气的颤抖着。嘴里说着:冷静点!而一边帮他按住那张纸的我的手,其实也冰冷不安。要是我有实际存在的肉体,一定正充满手汗吧。医官拿起那张填好的纸,走出房间。
又再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我发现有两个人影从始终敞开的大门前匆忙走过。听见脚步声的万里也抬起头,不过此时已经看不见那两个人了。那应该是加贺家的双亲吧。
这时,一位警官又出面了。「多田麻里,喔不,是万里。你父母已经在过来的路上了。」——真的假的!这么喊出来的人,是我。拥有肉体的那个万里,只是无言地仰头对着天花板用双手蒙住脸。屁股朝沙发前端滑动,整个人呈现膝盖跪在地毯上的姿势。
竟然连爸妈都被叫来了……
他们是搭车来吗?还是搭乘新干线呢?不,这种事根本无关紧要……唉唉。唉唉唉。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先是发生那种意外,还差点死掉(事实上我是已经像这样死掉了啦),虽然让人操了一堆心,但仍然选择相信他而让他到东京来的这个儿子,现在竟然被警察抓了。
你到底要不孝到什么地步才甘愿啊,多田万里。话说回来,就是我。
没想到,在那通知之后才过了没多久,刚才那位警官又再次露面。
「刚才,已经请你父母回去了。」
「……咦?」
这次万里终于从沙发上掉下去了。
听说剧情之所以急转直下是因为加贺香子的父母出面,她因此获得释放。连带着万里的事也就不予追究了,他们说,你就这样回家去吧,只要到成人为止都别再喝酒就好。
一问之下才知道,身为受害者的高中生得知会获得什么赔偿之后,热情表示希望「对他们处以尽可能宽容的处分」。再加上香子的朋友,也就是万里记忆丧失的事情不但特殊又查证属实,也成了警方考量的因素之一。另外加贺香子本人也表示有在深切反省了。
最最最重要的是,加贺的双亲是地方上受人景仰信赖的医生,也是绅士会的成员,长年以来对社会有所贡献,而他们都表示今后会更严加监督女儿的行动。
因为这样,所以只被处以严正的口头申诫就算了事,这也算是奇迹了。
跟在警官背后走到警局大厅,加贺家的人已经等在那里了。万里不由自主停下脚步,害我一头撞上他的背。好痛喔。就算我对着他的背影这么说,当然也无法获得回应。
真的很抱歉,小女给各位添麻烦了。加贺家双亲一边这么说着,一边不断将身子弯得几乎是立位体前屈的那种角度。外表看起来比我家爸妈年纪还大上许多的加贺家双亲,身上穿的可是极有品味的服装,和路上随便什么欧吉桑、欧巴桑——例如多田胜弦和美惠子之流——可说明显属于不同人种。这个不管由谁看来,就算由幽灵的眼中看来都是毋庸置疑的。
就在他们两位身后,加贺香子也站在那里。
俏悄垂着头,膝盖附近裤袜破洞的地方贴着ok绷。碎花雪纺迷你裙洋装脏得黑漆抹乌,嫩白的手肘和披散长发遮不住的侧脸颊上也都贴着ok绷。高跟鞋脱了下来勾在手上,脚上穿着拖鞋。少了鞋跟的高度,身高变矮了,使她看起来更凄惨了。
「加贺同学!你没事吧?」
万里不加思索地对她大喊。
就在这个瞬间。
噫的一声,大厅的自动门发出粗鲁的声音打了开来,一阵强劲的夜风吹入,正好回过头去的香子那一头长发,就像西洋辣妹拍的音乐录影带那样激烈地被往上吹起。接下来的一幕幕就好像慢动作一样的发生了。
发现了万里,香子狂野地甩了两、三次被风吹乱的头发,做出帅气的表情——彷佛望着远方般眯起眼,半启朱唇,单手压住被风吹到鼻尖上的发丝,边用大门牙轻轻咬住自己的小指。有如一头母豹般敏捷地扭腰转身,另一只手则叉在腰上,然后……
「myboyfriend……」
如此低语着,卷起舌头,迷蒙佣懒地。
呜哇!万里夸张地喷着口水,我则是全身无力的软了腿。加贺家的母亲用手拉住女儿洋装背后腰带的部分,像拉住一匹脱缰野马。
除了朝万里接近的身体被拉回去的那个瞬间,「咕呜」地呻吟了一声之外,加贺香子完全不为所动。
再次发出嘶啼……身体倾斜四十五度角。一边拨开长发一边露出牙齿笑着。扭过身子向前倾,眼神闪闪发光的她开了口。即使被抓住手臂依然兴奋地挺着胸说:
「怎么,我们这么快就进展到将对方介绍给家人的地步啦?」
不知道是因为拳头的速度太快来不及制止,还是警官刻意做出的判断,总之加贺家父亲的右拳,已经从可怕的角度对着花痴女儿的后脑勺轰下去了。听见头盖骨发出「碰喀」一声,万里情不自禁地倒退了好几步,我也赶紧躲在万里身后,只有加贺香子却露出「搔搔……刚才是有蚊子停在我头上吗?」的表情,不,甚至是「怎么你们还在啊?」的满不在乎程度,回头望向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