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溪谷嬉戏哥哥呷醋绣帕惊心月儿魔怔
第九回溪谷嬉戏哥哥呷醋绣帕惊心月儿魔怔
八月酷暑。
一大群孩子在李庄附近的溪流边嬉戏玩闹。大的不过十四五岁,小的七八岁。程晋、板凳、萧镶月,三虎、黑柱、阿峰与庄子里的小伙伴,和邻村的孩子们打水仗,互相攻击。天气炎热,一伙小孩均是赤条条,光着膀子,玩得热火朝天,喧嚣吵闹声几里外都能听见。
萧镶月玩得兴起,冷不防从背后泼了一个少年满头满脸的水,偷袭成功,开心地哈哈大笑。那少年吃了亏,扑上来按住他,俩人在水里扑腾嬉闹,玩得不亦乐乎。
骆孤云进城办事,给萧镶月买了苕丝糖。回到屋子不见人,到西院一问,说是和板凳在河边玩耍,便循声找了来。远远就见一个浑身赤裸的少年趴在他身上,萧镶月雪白的两条腿在水里扑腾,水花四溅,头发尽湿。那少年的头几乎伏在他脸上,手按着他光溜溜的肩膀,身上穿着的一件白色棉背心也被扯掉了一半,露出大半个身子。
骆孤云只觉脑袋“嗡”地一下,心底窜出火苗。攥紧的拳头在微微颤抖,沉下脸,冷声道:“你们在干什么?”萧镶月见他来了,忙推开那少年,从水里站起来,惊喜地喊道:“云哥哥,你回来啦!”湿哒哒的背心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匀称的身材,薄棉纱的衣料着了水,近乎透明,连胸前的两个小突起都纤毫毕现。虽是穿了衣服,看在他眼里,却是比浑身赤裸更令人难受。
骆孤云感觉自己快要爆炸了,强捺住狂怒的情绪,扭头便走。萧镶月以为他没有听见自己说话,连忙追上去,拽住手臂,喊道:“云哥哥,等等月儿啊!”
骆孤云怒火中烧,愤怒和嫉妒使得他快要发狂。白花花的胴体在水中纠缠的景象强烈刺激着他的大脑,撕扯着他的心。能勉强保持理智没有冲上去,已是他最大的克制。见萧镶月拽住自己,当下头也不回一甩手。萧镶月淬不及防,向后跌倒,手肘着地擦破了皮,雪白的手腕上顿时渗出了血珠。他惊呼一声,没顾上看自己的伤势,连忙爬起来,又要去拉骆孤云。程晋见萧镶月摔倒,从后面跑过来扶起他,大惊失色:“月儿,你流血了!”骆孤云闻言脚步一顿,想要回头。心中却又似有千万种复杂的情绪,不知该如何面对身后的人。狠狠心,大踏步离去。
夏夜的风微凉。
骆孤云斜倚在南院的香椿树下,已独坐了好久。手里捏着壶酒,想一阵,又喝一口。他酒量很好,但从不独自喝酒。今儿不一样,他想要借着酒精的帮助,好好思量,一点一点理清自己的心。
骆孤云向来冷静自持,从小受到的严格教养和军队的历练让他远远比同龄人更加成熟,几乎未曾有过情绪失控的时候。今日之事,犹如一记惊雷,让他第一次清晰而强烈地意识到自己对萧镶月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人已在他的身体里生了根,发了芽,长了枝蔓。他对月儿早已入了心,入了肺,上了头。
一挨近他就心跳如鼓,几日不见就思念如狂,看着他难受自己心如刀割,舍不得让他受半点委屈......如果之前的感觉只是朦朦胧胧,骆孤云可以忽略,可以不去面对。那么今日他再也不能欺骗自己的心,他在吃醋,在嫉妒,不愿让除自己之外的任何人与月儿触碰。农村孩子夏天里光着屁股玩水很平常。但那是他的月儿,他受不了别人接近触碰萧镶月,更何况赤身裸体......一想到那个画面他就怒火中烧,几近疯狂。说是为着父母的仇不愿谈婚论嫁,岂知他日思夜想的都是......他的月儿,心头哪里还有别人的位置?
又喝了一口酒,十八岁的大男孩垂下头,深刻醒悟,自己对萧镶月的感情早已不是兄长对弟弟的,而是爱人之间的喜欢,心悦,爱恋。
静静地看明白了自己的心。骆孤云猛灌一口酒,微闭上眼睛,轻叹一口气,月儿,月儿......我该怎么办?
晚风习习,萧镶月从屋内出来,走到他跟前,怯怯地叫了声:“云哥哥。”今日的骆孤云让他感觉有点陌生,有些害怕。云哥哥向来都是爽朗和熙,从未这样独自喝闷酒。
“月儿......”骆孤云睁开眼,拉住萧镶月的手,轻轻揽在怀里。摩挲着擦破皮的地方,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血痂:“还疼吗?对不起,哥哥不是故意的......”
“......疼,云哥哥给吹吹就不疼了。”萧镶月本想说不疼,话到嘴边,又改了口。不知怎的,他就想在云哥哥面前撒撒娇。
骆孤云轻柔地把嘴唇覆在血痂上,闭上眼睛。良久,睁开眼,轻声道:“起风了,回屋罢。”
萧镶月睡觉总不老实,担心蹭着伤口,骆孤云在血痂处裹了层纱布,细细包扎好。给他捏捏被角,哑声道:“月儿先睡罢,哥哥还有些事,今晚在外间软榻上歇息。”他心绪起伏,根本没有丝毫睡意。
熄了大灯,又在屋角点上小灯,轻轻掩上门。骆孤云坐在软榻上,怔怔发呆。他在回想从十六岁俩人初见以来的点点滴滴。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月儿有了那样的感情?是桫椤谷醒来见着那双澄澈的眼?树洞里轻唱小曲?老鹰岩美得移不开眼?还是生死关头不离不弃,一路相依为命......想不清楚,也不用去想了......骆孤云喟然叹息,总之那个小小的身影早已融入了他的骨血里。
三更了,他还是心烦意乱。想着月儿独自在里间睡会不会踢了被子,屋角的灯有没有被吹灭......放心不下,正欲起身去看看。就听门吱呀一响,萧镶月穿着亵衣,光着脚,直直走到榻前。
“云哥哥不理月儿了么?”萧镶月抿着嘴唇,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开口就问。
“月儿!”骆孤云连忙把他拉到榻上,裹进被子里,“怎么光着脚就跑出来了,也不知道披件衣服!”
“云哥哥不理月儿了么?”萧镶月僵硬着身子,倔强的又问。眼睛里已是噙满泪水。
“哪有?怎么会......”骆孤云搂紧了怀里的人,连声安慰。
“那你怎么不和月儿睡?还......还......”萧镶月不知该怎么说下去,噙在眼里的泪水滚滚而下,越想越伤心,索性扑在怀里嚎啕大哭起来。他今日觉得委屈极了,云哥哥对他向来都是款款温柔,从未有疾言厉色过。今日摔了跤,不但不安慰,独自走掉,对他爱理不理,竟然还不和他睡了......萧镶月边哭边数落着他的罪过,万般委屈一起涌上心头,哭得昏天黑地,眼泪滴进他的脖子,又顺着流到胸膛。
骆孤云又是懊恼又是自责。萧镶月身体虽不好,性格却是很要强,从不轻易示弱,很少掉眼泪,更别说这样大哭。他记得月儿上次大哭还是那年在宜顺县城的时候,被歹人拐卖,找到他时,也是这么扑到怀里放声大哭。那时月儿还小,骆孤云只当他是被吓到了。后来才慢慢发现,萧镶月看似柔弱,实则坚韧,只有在自己最信任最依赖的人面前,才会露出脆弱的一面。
骆孤云内疚万分,只觉心都揪成了一团。是他伤到月儿了。自己胡思乱想,控制不住情绪,却让月儿受了委屈。他还那么小,什么都不懂。如今父母大仇未报,自己却成日想这些有的没的,实在太不应该......
好说歹说,哄劝了半天,萧镶月才勉强止住泪水。两人折腾到快天亮才睡下。骆孤云又误了操练,如今护庄队更加队容整肃,纪律严明。培养的几个得力手下已可以独当一面,偶尔不去也无妨。
天亮时他摸着萧镶月身子有些烫。想是昨晚伤心过度,又着了些寒气,发起了低烧。心里更加懊悔,赶紧起床,准备进城抓几剂药。
程晋和萧镶月年龄相近,自从上次萧镶月帮他进入护庄队后,俩人便成了朋友,十分要好。惦记着他昨日摔了跤,骆孤云今日又没去操练,就过来南院瞧瞧。
看见他躺在床上,两只眼睛肿得像核桃。程晋惊呼道:“月儿这是怎么啦?”看向骆孤云,狐疑道:“是不是少爷又欺负你了?”昨日他令萧镶月摔跤,不管不顾离去,程晋还记着一笔。凑上前去想要看个仔细。萧镶月自是不肯给他看,拼命扯着被子捂脸。一个要看,一个不给看,俩人就这样拉拉扯扯,眼看鼻子都要凑到人脸上了。骆孤云又是一阵烦躁,一把扯开程晋,甩给他一张方子:“看什么看?没见着月儿发烧了吗?赶快去找你爹把药抓来!”
萧镶月三天两头生病,骆孤云久病成良医,普通的风寒感冒自己就能开方子治了。
呱噪的人走了,萧镶月精神不济,又沉沉睡去。
骆孤云守在床前,盯着他的睡颜,陷入沉思。心中千回百转,细细筹谋:眼下最紧要的是调养好月儿的身体,过几年等他大些,自己就可以放心离开。报仇的事情九死一生,若还有命在,就回来找月儿。若是回不来,也要保他平安富足地过一辈子。现下一是要经营好李庄,扩大生意,多赚些银钱。万一回不来,月儿也有足够的物质保障安稳地生活。二是世道不太平,临近郡县时常有土匪流寇打家劫舍,杀人越货。虽眼下李庄强势,歹人不敢来犯,但自己走后就难说了。为免月儿以后受欺负,得趁自己还在,把这些恶人都收拾了,至少保证方圆几百里不要有歹人作乱,这样也才走得安心。
骆孤云本是坦荡磊落之人,打定主意,就不再纠结。只觉有好多事情要做,每日便忙碌起来。只是看向萧镶月的眼神越发温柔深沉。
大年二十九,李庄门前的土路热闹非凡,一队人马敲锣打鼓,浩浩荡荡向庄子行来。周围的村民以为是哪家娶媳妇,纷纷聚集在道路两旁看热闹。
队伍有百人之众。为首的两人擡着一块挂着红绸的牌匾,上书“德泽乡邻”四字。
距此百里之外的青衣江上有一伙江盗,专抢过往船只,掠夺财物,烧船沉尸。省里多次派兵围剿,江盗神出鬼没,见到官府的人就躲,官兵走了又出来为害作乱。政府也没办法,已成地方大害。上个月骆孤云带着护庄队的二十多名弟兄,伪装成货船,将江盗诱出,一举将其剿灭。擒了贼首,捣毁老巢,缴获布匹瓷器药材及金银财物若干,洋洋十几大车,拉到县府,请苦主前来认领。县长大喜,向省上请封嘉奖令。省主席亲题“德泽乡邻”牌匾一块,封赏千块大洋,赶在过年前,敲锣打鼓地送了来。后面跟着的人众,大部分是曾被劫掠过财物,或亲友被杀的家属,一并前来致谢的。
萧镶月过完年开春就快十四了。还是最喜热闹,牵着板凳,喜滋滋地站在骆孤云旁边,听着县长宣读嘉奖辞,拍着手欢呼:“云哥哥真厉害!”笑得两眼弯弯,掩饰不住地骄傲。
县长把嘉奖令递过来,骆孤云懒洋洋的,手也不擡,只努了努嘴,示意站在一边的李二虎接了过来。心道改天要去找县长说叨说叨,这嘉奖颁错了人。要不是因为月儿,谁耐烦辛辛苦苦去剿灭一伙江盗?想着自家月儿喜爱坐船,万一他走后在江上遇到这伙盗贼怎么办?一时冲动,就带着弟兄们去把贼灭了。说到底都是沾了月儿的光。
萧镶月已是少年模样,身量长高了不少。越发的气质出众,俊美非凡,混在人群中也难掩其光芒。县长还是那个李登民,一眼就瞧见了站在一旁拍手的他,心想传闻李庄的小少爷生得品貌不凡,果然不假。不知订亲没有......
这两年,李庄的生意扩大不少。添置了几千亩良田,新开两家洋行。还入股蜀江春酒楼,成了蜀江春最大的东家。今年的年夜饭,便是请了蜀江春的主厨江师傅专门来庄子做菜。
萧镶月身体已好了许多,除了春天的时候胸口还是有些憋闷以外,几乎没有犯过其他病症。每日里除了和师伯研习音律,便是与板凳、程晋等伙伴一起玩耍,日子过得无忧无虑。
年三十晚,一家子热热闹闹吃年夜饭。李师伯好喝两口酒,和骆孤云、板凳爹几人你一盅我一盅地喝着。板凳爹憨厚老实,不一会儿便喝得满面红光,说话打结。春妹不时给大家舀汤夹菜。菜式很丰富,都是萧镶月爱吃的,活渡花鲢、凉拌百叶、生煎甲鱼、莼菜包.....
萧镶月胃口大开,吃得心满意足。夹了一大块甲鱼放进嘴,鼓起腮帮子嚼着。骆孤云握着酒杯,宠溺地看向他,笑道:“月儿,慢些吃罢,当心噎着。”板凳听见,忙道:“快些吃,快些吃!吃完饭还要放焰火呢!”
男孩子都喜欢玩鞭炮放烟火。去年春节萧镶月和板凳还嫌没玩够。今年骆孤云特意从湘南采买了一整船花式新奇的焰火,在院坝里排开架势,就想好好热闹热闹。
知道李庄今晚要放焰火,周围早就密密匝匝围了不少村民,不少城里的百姓也赶来看稀奇。萧镶月最喜欢热闹,见此情形,兴奋得两眼放光。披着件大氅,站在庄子门口,着急地催促:“云哥哥,赶紧放啊!”
大型焰火都是重家伙,骆孤云专门安排了护庄队的几个小伙负责燃放。众人的惊呼声中,光彩夺目的火焰腾空而起,绽放出绚丽灿烂的花朵,宛如在黑色的幕布上绘出千姿百态的繁花,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萧镶月简直看呆了,张着嘴都忘了欢呼,瞪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向夜空,生怕错过那转瞬即逝的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