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他站不起来了
第125章他站不起来了
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怕起光来?罗敷因为他过于反常的行为震了一下,只在原地停了一秒,盛沉光却似乎以为她还是准备开灯,一头埋进枕头里,重复着说:“你别开灯。”这话听着很是委屈,罗敷哪敢再开,摸着黑挪过去,蹲在他身边小声地哄:“好,我不开,不开……”
他紧绷着的身体略微松了松,但还是躲在床头,并不搭理罗敷。罗敷深吸口气,用手心轻轻去抚他的背,他触电似的避开,虽然不至于弹起来,但很明显,他的身体极度抗拒外界的触碰。
“外面下雨了吗?”罗敷手心一片黏腻,是湿土,原来她在餐桌边睡醒的时候闻到的那股泥土的味道,来自这里。
他不说话,脸埋得深深的。
“你去哪里了?为什么身上又是水又是土的?”罗敷确信,按天气预报的说法,今天景淮全市万里无云,不可能突然下这么大的雨,“我们先把大衣脱了再睡好不好?你这样很容易生病的。”
他还是不说话,像压根没听到似的。
无视就无视吧,别真的闹出病就好。罗敷等了一会儿,见他始终没有反应,也就不再等,先去脱他的鞋子,成功后,又去解他的湿外套。谁知她刚触到他蜷在胸前的手,他就惊惧地往后一翻,双手乱摆乱打。罗敷拼着挨了好几下,强行扒下他的外套,爬上床一把把他圈进怀里:“阿光,你到底怎么了?你看看我,我是桑桑!”
黑灯瞎火的,也不知道盛沉光是怎么看的,他缓缓抬起头去追随她的眼睛,像是被她怀抱的温暖唤起了几分神志:“桑桑?”
“对,是我……”
“我刚才是不是打到你右肩了?你的伤口……”
“没事,我伤在左肩呢,而且都多久了,又不是林妹妹……”罗敷一下一下顺着他的背,“你饿不饿?我去给你热点儿饭好不好?你还记不记得我被你嘲笑过的那道奶酪烤玉米?你相信我,这回它好吃疯了……”
她正说着话,空出来的那只手腕忽然被他握住了,他的手很凉,和大夏天深山老林里冒出来的井水差不多,罗敷被激得一哆嗦,手腕噗噗地抖:“好,我不走……”
“我没说不让你走,”他声音依然低得发哑,但人像是活转过来了,“我的意思是,以你的智商,难道感觉不到,我已经生病了吗?”
很好,够损,是他没错。罗敷没空和他计较,就着微微透进来的天光,伸手去碰他的五官,他眼睑滚烫,唇却干燥冰凉,显然烧得厉害。他一直强大,所以就连生病这种事,也要亲自提醒,她才会发现吗?她心头一酸,蹭过他挺直的鼻梁,寻一点儿缝隙,撬开他的齿,碰碰他的舌尖,这实在谈不上是一个“吻”。
“我知道了,不吃饭,先吃药。”她替他盖了被子,把脏衣服带出去,习惯性想开灯的时候,有感应似的回了头。他果然正巴巴地看着她。
“我不开灯,你别怕。”她忙说。她以最快的速度拉了卧室门,把声控灯的光亮隔绝在外,冲了药剂奔回床边喂他喝了,又端了热水,在黑暗里给他擦了身体,换上干净的睡袍,这才稍稍放下些心。
尽管很想知道他究竟经历了什么,罗敷还是忍住了。多年来,她总是自己照顾自己,鲜少有这样照顾人的时刻,更别提是盛沉光了,现在苍白瘦弱的他比起平日里的风华无俦,反倒让她觉得钻心的疼。
“桑桑。”他轻声开口,“我是真的怕。”
罗敷无法肯定他现在的状态是清醒还是半清醒,可她本以为他会反驳说他才不怕的,这样想想,他一定是烧糊涂了。
“你怕什么?我不会开灯的。”她喉咙哽得生疼。
“怕你不肯陪我。”他像是回到了小时候,对她毫无戒心,垂着脑袋,一副做错事的样子。
罗敷忍不了了,向上提了被子,钻进去搂住他:“听着,阿光。我不知道你这几天都去了哪里,为什么刻意躲着我,如果你觉得还不到时候告诉我,我就不会在乎,更不会哭哭啼啼地质问你为什么瞒着我,因为我相信你一定有你的理由。可你能不能也相信我?相信我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不会离开你的。”
她记不清在漫长的沉默之后,盛沉光是不是有所回应,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记得是在他的呼吸渐渐均匀之后。
没有人能清楚地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入梦的,等她意识到自己又一次跌进梦境的时候,这场旧梦已经在结束的边缘。她再度见到了陈光,病恹恹地躲在树底下,背对着她,头埋得很低。她上前拍拍他,想问他怎么了,却在同时发现,他在哭。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罗敷吃了一惊,只后退了一步,就从梦里退了出来。她从床上坐起,明明没有出汗,手却只想往脸上抹,好像非得捂住眼睛、鼻子、嘴巴,最好再挡住耳朵,这样,她就不会在现实里,在这个卧室里,真切地听到哭声了。
是盛沉光在哭。他把被子全部给了她,大概是实在压不住声音,又怕吵着她,所以靠在床尾,像一个孩子,被遗忘在了陌生地方。
眼泪砸落下来,罗敷看了眼手背,这是她自己的泪。她顾不得许多,爬过去抱紧他:“阿光,究竟出什么事了?你是做噩梦了吗?”
他的烧并没有完全退下去,额头还是热的,他用手腕内侧擦着怎么也擦不完的泪,摇着头看她:“我不能说。”
“为什么呀?”罗敷难受极了,用手去拦他的手,不让他再去乱碰眼睛。
“我怕你不肯陪我。”他又说了一遍睡着前和她说过的话。
“怎么会?”罗敷替他搓着手,“你永远有我,我可以保证。”
“可是你刚才在梦里喊‘陈光’。”他偏头,说得很认真。
罗敷愣了下:“对,我也不知道最近怎么回事,可能因为你这些天人不在,我就老想起我们小时候的事儿……”
“可是我不是‘陈光’。”他抽出手,手指分明在抖,“你梦里的那个人不是我,你的玩伴不是我,你这么多年牵挂着的人不是我。”
天真的亮了。骤然射入房间的天光让罗敷这一刹那的惊惶无措袒露无余,像是还没成熟的果子被剖开,果肉拧在一起,不用尝,光看着就让人眼酸。
“你在胡说什么呀阿光?”好半天,她才找回声音,试图去拉他。
可他只是往后退:“他死了。我去了菰山,蹚过河,他就在那里……对不起桑桑,对不起……”
他跌下了床,继续退,继续说对不起。他此生哪里这样狼狈过。
为什么要道歉?他又没有做错过什么事。除了,害他心爱的女孩儿此刻同他一起,这样难过。
这大概就是他必须道歉的理由。
罗敷死死环住他的背,她不再问,也不希望他再回答,她只想把他先扶起来,只想等天彻底亮了,他还是那个无所不能的盛世总裁,会似笑非笑地告诉她,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她真笨,竟然会当真。
可是,她惊骇地发现,他站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