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羊没了
尚豪是后半夜走的，他觉得公司已经容不下他了。
其实过去也有过好几次想走的心头，可每次又都有这事那事牵扯着，总是走不掉。这次是彻底想通了，必须走，已经待不下去了。
他没有声张，还是按宿舍的纪律，准时上床睡了。
灯都拉灭了，他听到练习生还在说和他的事。走后门，说做饭，说厨子。
有人还说，当“饭篓子”也挺好的。还有人说，要让尚豪去食堂，保证开开心心的就去了，想吃啥做啥，可惜人家食堂还不要咱他们这种吃懒做的人呢。
尚豪听着心底隐隐做痛，心地善良的他，第一次升起打人的心思。但他心里更清楚，他是宿舍里年级最小、瘦弱的人，动起手来肯定吃亏。
这时候他又想舅舅了，若是舅舅在，公司肯定不会把他安排到厨房、谁也不敢嚼他的舌头根。
这些练习生们都觉得自己已经把艺人做稳了，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反正不管她他说啥，尚豪也不在乎了，他已经决定要走了。
该拿走的东西，他都在别人不注意的时候，弄到一个背包里装好了，等半夜人都睡着了，爬起来一提溜就跑了。
大行囊肯定是背不走了，先放着，等以后让爹来背。反正舅舅还有那么多东西没处理呢。
公司正门是不能走的，看门老头儿一天到晚眼睛都睁着，以为是醒着，却在打鼾，以为睡着了，却是醒着的。
尚豪就先蹲在主楼内的室内厕所里。他知道院墙有个豁口，使劲就能翻出去。
他先装作蹲厕所，看四周没动静，就偷偷下楼溜到后院，然后一纵身翻出院墙了。小腿捣腾着朝城外跑去。
他大概记得自己是从哪个方向来的，就朝那个方向跑。尽管天黑着，可他也一点都不怕。她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啥好怕的了。
跑着跑着，天就大亮了。他身上有舅舅之前给的零用钱，能买回去的公车车票。
他一直跑到一个很远的地方，想着别人是撵不上了，就在公交车站等班车。
也不知等了多久，班车来了，他想回西柳狗必须要在县里下车，然后换乘、坐玻璃坏了都不换的小客车回村儿。
到县里下了车，他没处去，身上虽然还有点钱，却舍不得住旅馆。
他就去到县里的商店，给娘称了一斤桂花糕，给爹拿了两包利群烟，给姐买了一个蝴蝶发卡，等着通往西柳沟的小客车经过。
已经有一年多没回来了，家里也没电话，也没来信。
舅舅带他走的时候，跟爸妈都交代过的，说：只要家里没死人，就不许打搅孩子回来。说进城学艺术，就一门心思艺术，不能分了孩子的心。
所以这一年多，家里既没来信，也没打过电话。
尚豪心里还想着妈妈，想爸爸，想姐姐，他幼小的心里不免有疑问：家里真的把他这着小二忘的干干净净？问都不问一声了？要是他死在外头了呢？
想着想着，尚豪心里还有点儿难过了。
他到家时，已经入夜。
尚豪走到门口，先是听到几声小娃的哭闹，他还有点不相信，这会是自己家里传出来的声音。仔细一听，妈妈还正在哄这个娃呢，爸爸也在咳嗽。
于是他就敲起了门。爸爸问是谁，他说：“我，小二。”
然后门开了。
昏黄的钨丝灯光下，他看见妈妈扎着一个帕子，是才生了小宝宝的样子。
“你咋这黑更半夜回来了？是…遇到什么事了吗？”妈妈很诧异。
尚豪再也忍不住，小孩子的坚强轰然倒塌，“哇！”一声扑到妈妈的身边，号啕大哭起来。
爸爸给他递了热毛巾，他也没擦，就那样放声哭着。他什么也说不出来，什么也不想说，就想哭，放大声音了哭。
哭了好半天，把妈妈怀里的小宝宝，都惹得哇一声地大哭起来：“别哭了，你妹妹还没满月，你这一哭，看把他吓的”
这时爸爸才开口问道：“是不是你舅出事了？”
尚豪哭得两眼通红的点点头，说道：“舅舅进监狱了……”把舅舅的事情都说出来。
听到弟弟的事，妈妈又气又急、含着泪的骂道：“你舅那个不成器的东西，真是该枪毙的祸害，惹这大乱子，还坐了法院，丢尽了李家先人的脸！
还说把你带到市公司一切有他呢。这下一头栽到牢狱里自己都顾不住了，还能顾住外甥？这个挨枪子的害人精，我早就看着不成器，没想到这样不成器，就该毙了他！”
尚豪听妈妈这样骂舅舅，心里就不舒服起来：“舅舅也是犯的过失罪，不是故意的。”
妈妈的唠叨劲又上来了：“他这不是坑外甥吗！啊！早先就该让你和你姐姐正月里去剪个头！先克死你的挨千刀的倒霉舅舅，省得他现在去蹲大狱…”气急败坏的妈妈像吃了枪子一样、噼里啪啦叨叨哥没完。
他也不知道妈妈怎么能气成这样，尚豪也不好再舅舅说什么了。
唠唠叨叨的骂完了、妈妈才问：这半夜回来，是不是遇啥事了？
尚豪开始不想说。可问着问着，他就把不让他学艺，让他改行做饭的事给爸妈说了。
爸妈当场就匿声了。过了好久，爸爸才说：“先睡觉，有啥事明天再说。”
尚豪舟车劳顿、颠沛了一天，也实在困得不行就去姐姐房里睡了。姐姐没回来，是在县里的学校住着。
这天晚上，爸妈整整商量了一夜，最后觉得在公司做饭也是好事。不管怎么说，也是能吃吃饱又有编制的工作。
虽说小二的年龄小了点，做饭确实是个差事，可十二岁多一点就吃上编制的饭，西柳沟还没有哪一家撞上过这样的好事呢？
无论如何，还得让孩子去，这就是他们商量了一夜的结果。
尚豪一早醒来就去羊圈看他的羊。
可是爸爸说，羊早没了，妹妹的奶粉和姐姐上学都需要钱，所以就把羊卖了。
尚豪看着空落落的羊圈，黑粪球上的草都长出来了，顿时难过的难以呼吸，比舅舅被警察带走的时候还难过，他人生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