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十六这娘们不像好人呐
傍晚演出尚豪也有任务,是帮忙安排跑腿,他是一个退勤的孩子,从不怕多些零活。
由于他个子小,就在后台帮忙,间歇的时候帮乐队老师们送送水,送送毛巾之类的。
可尚豪怎么都没想到,舅舅又出了这么大的事。
那几天舅是很兴奋,逢人就问:“看哥哥造的舞台烟花咋样?厉害不?哥这人呐,没办法~是金子在哪里都放光。放到厨房,咱就是个好厨师;放到道具组,咱就是专业道具师…”
出事那天下午,舅舅还在院子里吹牛说:“下次演出要飞机了,哥都能给它弄到舞台上飞起来。这就是哥,你李哥!没办法,这儿太好使了!”边吹嘘边指着脑袋。
事后尚豪反复回忆,觉得舅舅那几天真的是有些怪。
西柳沟里人常说:人狂无好事,狗狂挨砖头。
那几天,舅舅真的是有点发狂了。不过看舅高兴,尚豪也自然兴奋着。
自从他来公司,见舅大多数时间都是‘驴脸’的样子。公司动不动就给他开会来批评。像这样得意的时候确实不多。
更何况前两场彩排,舅舅的烟花的确让全公司的人开了眼界,给足了掌声。作为外甥,他自然希望舅舅能露脸,能出彩,能风光无限精神爽。
可是烟花炸了,炸断了舞台一侧的承重柱,前三场彩排没有过这样呀!
尚豪明显预感到要出事了,但他做梦都没想到,事情会出得这样大。
舞台倒塌的瞬间,只听满舞台的人都在惊慌失措地乱喊叫:“出事了,烟花出事了!”,整个舞台,一下就乱成了一窝蜂。
尚豪急忙钻到舅舅跟前,见几个人抬出舅舅时,舅的四肢都是耷拉着的,就跟死了一样,吓得他哇哇地大哭起来。
受了小伤的白柳急忙跑过来,一把抱住尚豪,要他别哭,说他舅没死,还有救呢。他和白柳老师就跟着抬舅舅的人一道去了医院。
这一晚上,整个城市都议论起了这事。公司把几个重伤者送到医院时,医院也拥塞满了看热闹的人。毕竟是个二线末流的小城市,消息很快就散布开。
很快,公安局的人就来了,有好几十个。
他们到处问怎么回事,有的手上还拿着本子在记。有人还问了尚豪,他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吓得直哭,啥都说不清。
张总监这阵儿也像霜打的茄子蔫了吧唧的,不复再公司开会时的神气,前后左右地唉声叹气着。
公安局人问谁是公司负责人,他甚至双脚一并拢,啪的一个立正:“到!”直挺挺的戳到人家面前了。
他一再给公安局的人解释说:“我是反复开会,反复强调,反复检查,反复叮咛,要注意安全,要注意安全,有人就是不听。这里面有人恶意搞事情搞报复呢。”
他几乎见了公安就说这话,弄得医院满的人都高度紧张起来。
尚豪总听到听有人低声议论说:这事看咋定性呢,要李初一是故意的,那搞不好可就要判刑了。
这一晚,公司人全来了,都在医院过道里、院子里,三三两两地站着、坐着、卧着,急切等待着急救室里的消息。
公安上当晚就对公司进行管控。并要求公司腾出好几间办公室来,破案组在医院做了初步调查后,就连夜住进公司,开始挨个刑侦谈话。
很快,公司就分成了两种说法:
一种是张总监说的那样,属于恶意报复,李初一可能是故意的。尤其是停职的处理,让李初一动了报复社会的险恶用心;
也有另一种说法,说李初一就是那么个好大喜功的人,好出风头,弄啥都想弄出个大动静来。多装了药,也就是图出风头、激情热闹。
公安上甚至反复提醒大家,让不要做具体分析,那是侦查员的事,大家就只提供事实、证据,包括李初一近期的一切言语和表现。
尚豪到底还是让公安叫去了好几次,让他说,他舅舅最近都跟他说了些啥,做了些啥?她觉得舅舅真的没说啥,也没做啥,就是吹他自己能行得很,不让做键盘手了,做个道具也照样优秀。
然而这件事不可能只听尚豪的一面之词,公安必须做详细全面的调查,从头查到尾。
这不同于普通的打个架,民事纠纷的小事,警察劝一劝也就和解了。这件事造成了大量经济财产损失、又造成大量人员受伤、而且在大庭广众之下对社会造成了很大的影响。
尚豪一直守在舅舅身边,直到半个月后,警察才在医院里给他戴上手铐。
舅舅上次被警察带走,都没有戴手铐,这次见舅舅还伤着就被戴上手铐,铁链哗啦哗啦的摩擦声把他的魂都快吓飞了。
他紧追着警察,眼看着人家把舅舅塞进车里带走。
他好怕、怕舅舅被枪毙,他跟车追了好长一截路,突然脚下被半截砖绊得摔出了老远。然后就人事不知了。
尚豪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半夜了。他在发烧。嘴上,喉咙里,全是水泡。咳出来的都带着血丝。
白老师就在尚豪身边:“孩子,你再别折腾自己了,别上火了。你舅舅就是那种货色,一辈子活该不得安生。别想他了,把你小小的年纪,把自己弄垮了不划算。”
尚豪开口的第一句话是:“舅舅他会…枪毙吗?”这是尚豪最担心的事。
“挨枪子儿活该!谁叫他不长记性!整天没个正行的…”白老师到这阵儿,对舅舅还是那些气呼呼的话。
尚豪顿时被吓哭了就哭,哭得抽成一个罗圈,面向墙弓着。
白柳想扳开尚豪,却怎么都扳不过来。他抚摸着尚豪的脊背:“你看看,你这几天都熬成什么样子了,都皮包骨了,还哭、再哭小命就哭没了…”
尚豪仍在哭,他脑子里总是浮现舅舅最后的那张脸。
那张脸过去干干净净的, 寸头也修剪得利利落落,还算是长得像模像样的男人呢。若是在西柳村,那简直就是家家小寡妇流口水的俊男人!
可在这次事故后,舅舅完全变了模样,脸不再干净了,从额头到下巴全成了黑的,连脖子都黑了大半圈。
尤其右半边脸,简直黑得跟锅底一样了。听医生说那是烧伤,直到公安局押走那天,伤才结痂了,可皮肤还是深黑色的样子。
舅舅眼睛一睁,嘴一张,黑是黑、白是白,看着像非洲酋长一样吓人。
舅在被抓走的那天下午,医院过道站了好几个公司的人,里边还有艾米。米兰还跟尚豪打了招呼的。
不过,平常白柳老师总是骂艾米,尚豪就跟艾米走得远些,甚至心底有点怕艾米。
因为人家艾米是女团领舞,尚豪觉得自己跟人家是云泥之别,一个在天上飘着着,一个在地下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