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陵川，风起水涌，水天交线微熹画银。

天快亮了。

白萧乐看深色芦苇丛连绵成片，看水波不兴，他拂衣端正坐在那里，在静静地想着什么。

半晌，他道：“花明柳的事你也知晓，你打算如何？”

渊：“能如何？总不能再挖出来烧他个干净！”

“有何不可？”白萧乐冷冷一笑，“他这般对待你心爱之人，你能忍？”

渊沉默，良久，难得平静地说：“忍不了又何如，沉夕死了，若她在，必是不会愿意看到我这样作践一个已死之人。更何况，”他嗤笑，“当着花家小丫头面，你能让我毁了他的骸骨？”

白萧乐收起表情，淡淡地笑：“我有什么企图？既然埋了，自然没有重新挖开的道理。你就算想去，我也没那闲心。”

渊愣住：“你诈我？想看看我还有恨心没……为了花乔乔？”

“你还会杀她？”白萧乐哂笑，“魔族与花家，你选择了花家。不就想替花沉夕护着花家的后辈弟子？姐姐解了你千年的困惑，你又如何会动她？”

“当时我骗了姐姐，”他回头望了眼，不远处在郁乎苍苍临崖而生古柏下，折了一把芦苇絮低头编着什么的花乔乔，“你真认为她全然不知？”

他告诉她，渊醒了。他要看看这水，祭奠花沉夕，她恍然直愣愣地看了他好一会儿，眼里有惊恐，见他只微微地笑，放下心自觉远远走开，给了他们安静的空间。

她没有说，不要告诉渊，花明柳的事情。

渊：“她怕我知道，会杀了她？”

“她怕你知道，同她第十代家主一起没了老脸。”

渊：“……”

“箱子里的东西，”白萧乐撑着脸，两夜不曾好好睡觉，半阖着眼，懒懒道：“曾听闻你说，是她为了准备的礼物？”

渊一提到花沉夕，语气柔和：“我曾说过我从龙血湖而生，没去过外面，魔萝留给我的，有人世万物他所接触的记忆。

“那些东西，对我只是个刻板的印象。没摸过、没玩过，她就说下一次给我带来，每年就当做礼物给我补上。没等来她，只这些物件，倒真得备下了。”

白萧乐静静地听，忽的，他回头望了眼树下的少女，不由得一笑。

——花乔乔歪靠在树下，睡得真香。

“她为什么会知道……”

“她怎么会知道，杏树下有东西？……”渊突然激动起来：“趁她睡，你去！看看她到底看到了什么！知道什么！”

白萧乐垂眸：“等她醒来，我再问。”

“若她不说？”

“那便不说，等她高兴了想说，你再得到答案吧。”

“你这么袒护她？只不过就是让她稍稍经历点痛苦，我就可以得到答案！”渊见白萧乐无动于衷，脚步也不见移一步，还收回了眼神，不让他看花乔乔那，讥讽一笑：“你封住了她幻境痛苦记忆做了手脚，让她想不起你。若不是出了意外，她竟然与你一同进入了阿霜小狐狸的幻境，你们岂会遇到？……你真以为我不知道？当时可没见你下手轻，顾着她！”

“当时你满心要杀她，让她忆起你那张狰狞的老脸，怕她会做噩梦。”

渊：“……”

老脸？！人家英俊得很！

……

软硬威胁皆来了一遍，白萧乐后面懒得回了，最终渊不甘愿地问了一句：“那你把她喊起来，问问她，她不见得不说。”

白萧乐微微一笑，终于回了话：“她昨夜一人来这里，就是为了花沉夕的事，回到花家可有好好休息一次？……等她醒了再问不迟。”

渊彻底没办法了，他一时觉得白萧乐说得没问题，仔细一想，那花家小丫头，的确为他和花沉夕的事忙碌颇多，这不行，那不行，暂时就不说话了。

白萧乐静静地望天边的初阳，渊透过他的眼，无声地看水。

芦花环成一圈戴到了他的头上，棉絮似的垂落扫着他脸，他抬手摸了摸，有些颗粒的硬、又有部分地软。

花乔乔哈哈一笑，蹲下身，眨眼问：“阿乐，还要看多久？”

没有不耐烦，只是平常的问，似是他接下来嘴里说出什么时辰，她都会平淡地接受。

白萧乐知她，却道：“姐姐若有事，可以先回去。不必陪我。”

这话说得绝情，不解人意似的。他想，若是生气就赶紧回家，她擅自出来，早些回去，不至于惩罚得重，她不是最怕抄书了吗？

她果然呼哧哼了一声，两颊气得鼓了起来，看了他一会儿，也不见他再说一两句，缓和一下。

气氛就这么僵住了。

她抿了抿唇，往他旁边大大咧咧一坐，侧脸看他：“你要赶我走？”

“……不赶，姐姐随心，要走要留，皆可。”

“那我就留下！”她大声道，又笑眯眯了。

“好。”他见她笑，扶了扶发上带的白尾芦环，调了下位置，额头刺痒的感觉稍稍去了些，好受了点。

她头上也顶着一圈，压着零碎乌黑的发，他也不摘下。

水光接天，白鸟掠水而来，乘风飞鸣过他们头顶上空，陵川无边似的，遥远的金光浮影，有渔人遥相以歌呼应。

一时安静下来，一种温情随着初阳高升，在两人心中发酵。

渊却在脑中百十遍地催促起来，极其煞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