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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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彧第一次听到周昳礼这个名字，是在雍州的总督衙门。当时他正写信给他的老师——当朝次辅杨绮，汇报一些事情。

只提笔写了三两行，就有人匆匆从外面跑来，说要见他，有事要向他禀报。

“大人，胡大人特命小的前来禀告，前任梁州知府周大人，他的妹妹来雍州了，现在就在平阳东郊，他哥哥的葬身之地。”

周昳礼那天像往常一样回到家，天又黑又暗，她手里拿了个水蜜桃。她并不特别喜欢吃水蜜桃，但此时正值时令，她得要尝一尝。

另一只手还拎了许多其他买的东西，她用脚推开门，她家门内不请而来两个人。

“青常大哥？你怎么来了！”周昳礼喜。

夜色浓黑如稠雾，盖去两人诸多面色，周昳礼走近才发现，青常大哥眉目通红，眼角湿润，另一位她不认识的也是神色悲怆，忧心忡忡。

“小礼。”李青常走近周昳礼，“秩礼他死了。”

白玉盘的水蜜桃滚落进黑暗，沾上了一身泥泞。

平阳东郊，黄昏时分。

十几日前的战场，将士们的血还未干涸。天是红色的，炙烤着大地上的生灵，地上的满目疮痍、血污狼藉，只有乌鸦降临光顾。

太阳又是金色的，地连着天，流干了血的将士们英魂不朽，化作浩然的风，徘徊守卫在此地上空。

风声呼啸，又似哀鸣，又似泣诉。

太阳的金光抚照下，周昳礼穿着白色衣服，她跌倒了跪坐在地上，便没有再起来，白色的丧服上沾满了黑色的血。

她来到平阳，问他们她的哥哥尸首在哪里。

他们把她带到了这里，这里这里，断肢残骸，周昳礼走了好久，都拼凑不出一整个人形。

她没有哭，找到哥哥之前周昳礼不哭，但泪水已经沾湿她的衣裳。

眼泪滴落进黑色的土里，一阵阵刺鼻的血腥喷涌出来，周昳礼伸手颤抖着去抚摸，太阳的金光抚照，这片大地仿佛尚有余温，周昳礼的手沾满了红褐色。

她将手凑近脸庞，这是几十万人共同的血，是几十万人组成的勇士千疮百孔倒下后弥留之际与她进行的最后的告别。

长风呼啸，拥抱她，抚摸她的脑袋，亲吻她的发梢。

她的哥哥也在这几十万人之中，周昳礼将红褐色靠近在鼻尖，仿佛感受着哥哥粗粝的手掌温柔的抚摸她的脸庞，声嘶力竭的发出了一声哭喊。

她从地上起来，举头擡望苍天。

金乌西坠，夜幕擡升，星海席卷而来吞噬黄昏残血，既然洗净天空，也洗一洗这大地吧！洗去战争污秽，洗净人心，下一场大雨，冲刷灵魂污垢，让流落在外的将士，粘合起支离破碎的身体，干干净净的荣归故里吧！

嗵嗵、嗵嗵、嗵嗵——

周昳礼的耳朵好像被塞了棉花，她听到缓而沉的声音，低头看见一个人走到了她的面前。她的眼睛好像也被复上了雾障，看不清这人的面庞。

远处还有好多她看不清面庞的人，但她记得那些人，他们是雍州的官员，是他们带领她来到这里的。

“你是谁呢？”

嗵嗵、嗵嗵、嗵嗵——

她就是周昳礼，周昳礼的掌心沾满了腐血，身上的白色丧服污浊遍布，双目失神的流着眼泪，可纯净的星河又愿意照耀山河了，滴落进尸山血海里。商彧觉得这一幕他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天黑透了，周昳礼也很困了，那就在这里陪哥哥吧，陪哥哥安眠。

一连十几日的车途劳累，周昳礼再无力支撑，此刻她的眼前彻底黑下来，她也失去支撑将要倒在地上。

星移斗转，日升月落。

周昳礼已经不记得中途她醒过来多少次了，只是醒来又睡去，终于睡不动时，她渐渐清醒了过来。

发现自己身处一间陌生的屋子里，现在又是黑夜。

屋内烛火昏黄，摇摇曳曳，她点着蜡烛数数，从床前到梳妆台，到外面一点的桌子上......桌子旁坐了一个陌生男人。

她不动声色打量了那个男人片刻，他在写字，他穿着黑色衣裳，他...好好看。

似乎听到她这位贪财好色之徒的心声，这个男人提笔的手一顿，从桌案上擡头看向了她。

眼睛不好、眼睛不好，神情的淡然面色的温润异处都是来自那双眼睛！周昳礼揪紧手中的小被子，警惕！警惕！警惕！

“你醒了？”这个男人说着话起身，走近，“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

“你、是、谁？”周昳礼开口，才知道自己声音有多么嘶哑，她真不知道自己躺了几天了，声音就像干枯的老树枝在石头上刮来刮去。

这个男人返回书桌，倒了一杯水，递来给周昳礼。

周昳礼看着这杯水，想了想，还是接过来了。这个男人如果是什么奸人，也不会等她醒来才特意害死她。

水温温热热的，喝下去，周昳礼感觉喉咙没那么干痛了。

但，“我想喝蜂蜜水。”

因为蜂蜜水润喉最好呀。

这个男人接过她喝完的空杯，“我去给你弄。”

“等等，你是谁？”周昳礼的声音依旧嘶哑。

这个男人从善如流，又去桌上给她倒了一杯温热水，返回靠近，这次高大身躯遮住许多灯光，周昳礼记忆回溯，他的身影逐渐与昏迷前朝她走来的那位重合。

“我是商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