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章仓鸟衔珠
建安元年，漠北天启十六年冬，漠北凤梧城风雪依旧。
大雪纷纷扬扬下了整整三日，寒风拂过古城，卷起鹅毛大雪，覆盖在古色青砖的大街小巷中。往来人群还未从落叶枯黄的悲秋中走出，便自觉的多加了两层厚厚的棉衣。
方文周年近三十，而立之年。颔下已经留有淡淡的胡须，浓眉国字脸，身穿一身普通的长袄，双手拢在宽大暖和的衣袖中，痴痴的望着头顶匾额上的四个大字‘只谈半生’。
大雪纷纷扬扬飘落而下，方文周忽然站起身子，伸出手掌接住沁凉的雪花，轻声嘲笑；“只谈半生，是前半生还是后半生？”
前半生自己碌碌无为，备受漠北当朝权贵打压，以至于北上凤梧城。至于后半生么，方文周沉默良久，微微摇头，站在茶楼的屋檐下，独自赏着自己的雪。身后之事，谁又能弄得一清二白那？他抬眼望去，只见大雪茫茫覆盖在这座沉寂千年的古城上，虽是严寒之冬，却依然掩饰不了从这座古城中散发出的勃勃生机。
大雪压屋檐，‘只谈半生’四字在稀松的落雪中沉默。这座位于北平东街的一座茶楼，历经两代人的努力经营，才从一家小小的茶馆开到如今凤梧城中首屈一指的茶楼，其中艰辛也正如匾额之上的那‘半生’。
“漠北参差百万户，却难容我一人？”方文周自嘲一笑，抖落身上的积雪，推门而入。
本是严寒冬季，少有农事，闲暇之余人们更多的选择了茶楼这种价格低廉，却又能消磨时间的休闲方式。寒风伴着方文周开门的刹那，挤入屋内，打散了专心听书的众人。
“啧，呆子，还不快关上门。”一名络腮胡子的彪形大汉，扯着嗓子对方文周喝道。
方文周洒然一笑，转身关上了房门，寻了个安静角落，便耐心听着。此时茶楼正值高峰，人满为患，红木八仙桌上摆放着低廉的茶水，方文周拿起身前放置的茶杯，为自己缓缓到了杯热茶。热茶入腹，暖洋洋的茶水顿时驱散了周身寒意。
而此时，琴弦一响，茶楼里的说书先生醒木一拍，浑厚的声音缓缓响起。
“承蒙列位垂青，老朽今日不讲陈宗单骑征北，也不讲剑仙李白一剑荡吴楚。只是给大家讲一讲咱们漠北天武七年那场大旱。”
方文周眉头微皱，坐定身子，竖起耳朵静静地听着。
“天武七年，即先帝在位的第七个年头，漠北三百城池，连续三个月滴水未落，北疆山河疮痍，饿殍遍地。农田庄稼颗粒无收，百姓怨声载道，哀鸿遍野，若非当年朝廷赈灾及时，那便是一场大灾啊。”
茶楼里的说书先生年过五旬，眉眼方正，声音温润有力，目光透着北人的豪爽，大家都称其为东方先生。
东方先生说到此处，醒目一拍，面露痛苦，惋惜之意溢于言表。
茶楼之内，但凡上了点年纪的都经历过十年前那场大旱，灾祸来的异常猛烈。虽是赈灾及时，却依然有不少人丧生，其中或多或少都有其在座的亲朋好友。如今往事重提，皆神色暗淡。
方文周付过茶水钱，刚好闻言于此，微微点头。十年前，自己虽是远在漠北卧弓城教书，却也听闻过那场大旱，发生的的确匪夷所思。漠北三百城，各城府内设有监天司，观星卜算，窥测四时，便是其主要职能。
然而在大旱来临之际，各城府监天司演算天机之时，却只有茫茫一片空白。
白眉先生轻轻呷了一口茶，缓缓说道：“那一年发生的事情，《皇朝秘典》之中也有过记载：天武七年，有火光耀日，瑞霞蒸腾。漠北以南，兵戈杀伐之气弥漫四野，乃卜卦，即大凶之兆。虽为大凶，却也在同一年，咱们漠北皇朝迎来了一位小公主。”
说到漠北皇朝，听书的众人顿时来了兴趣。对于这位皇朝与爵位，威势与能力，都能天下人望尘莫及的皇朝公主，的确有着令天下不容小觑的资格。
皇朝公主，值得自然是漠北的成渝公主。
若说成渝公主，真可谓是荣耀至极，汉朝千年唯一位能够在出生的时候，就列土封疆。
漠北皇城以北，天南凤梧城八千里山河，尽皆封给这位极荣耀辉煌于一身的公主殿下。
原因也很是简单，先帝膝下无子，晚年得女，自然宠爱至极。最重要的是，小公主的亲生母亲，也并非后宫那些佳丽嫔妃，而是真正握有实权生死的皇后娘娘。
如此显赫的身份，自然能够承受起这份世间罕见的荣耀。
方文周竖起耳朵静静的听着，闻至此处，双手轻轻摩擦茶杯，内心思虑良多。
自漠北卧弓城北上凤梧城，路途之遥远行程之艰难可谓困难重重。若非路上得一高人相助，不知哪年哪月可横穿这十城之地。
他抬起头，目光穿过了厚厚的屋顶，仿佛随着时间回溯到了漠北卧弓城，那座简陋的私塾。
“公主殿下在大旱灾年出生，出生之时，正是漠北旱灾最为严重的时候。”
“外界谣传，公主殿下乃妖魔转世，大凶之兆，漠北才会时逢大旱。”
东方先生醒木一拍，厉声说道：“却不想，正是公主殿下出生之日，才有彩云织锦，地涌甘泉。白狼方可逐日而去，卷起漫天飞雨，普降大地，万亩良田才得以恢复生机。”
“白狼逐日？老头你胡诌那吧？好端端的白狼怎么可能逐日？”适才那位呵斥方文周的魁梧大汉面露不屑，质疑说道。
东方先生一愣，显然未曾料到有人质疑自己的话语，对于说书这一行当，三分真七分假，大家你知我明的事情，何曾似这等愣头青般提出质疑？正待思虑如何作答之时，一个声音陡然响起。
“先生未曾说错，白狼逐日之说的确不假。”
方文周自后方缓缓站起，拂过身上的褶皱，似是拂去了宝珠之上的尘埃，焕发出原有的光芒。
“这位公子是？”白眉先生惊讶的问道。
“在下方文周，漠北卧弓城人士，刚才听先生所言甚是喜爱，却不想有人质疑先生。在下不才，却也不愿他人污蔑先生。”方文周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
“哼，小子，今天你若不说出个所以然来，就休要走出房门。”魁梧大汉冷冷一笑，粗壮的双臂环抱在胸，显然明了方文周所言之人是谁。
“白狼逐日之说首现于《大荒经》中，讲的是上古妖兽白狼因为偷食南极鬼帝的神丹，导致寒冰冻结五脏六腑，逼不得已才脚踏白云，逐日而去。”
方文周语速轻缓，声音平淡，说话之时总是让人有一种信任的感觉，就连那彪形大汉也慢慢坐了下来，洗耳恭听。
“公主殿下出生之时，漠北之南的潼关惊现了一口甘泉，泉水呈七色，饥渴的人们不顾劝阻，痛饮此泉。神异之事便在于此。”
“饮泉者，老人强身健体，妇女姿容焕发，少年耳聪目明。”
潼关十年前至今一直兵力强盛于漠北各地，所依靠的便在于此，方文周北上凤梧城并非盲目，而是做足了功课。
“而在漠北之南的北疆，确有白狼破土，踏云逐日而去。一路南下，电闪雷鸣，普降大雨甘露，此事更是收录在《大荒异志》之中。”
“白狼一路南下，引来大雨普降，人们欢呼之时，好奇于此。有心之人，便收集信息，最后整理得出，白狼奔袭的方向正是漠北皇宫。”
方文周说到此处，手指轻叩长桌，早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的众人忙斟茶倒水，好不潇洒。
“那日漠北皇城中的居民，不止看到了白狼入城，更有一奇景至今仍存。”
“公子所言，可是那沧海明珠？”东方先生疑惑问道。
“正是那物。”方文周温和一笑，轻声说道：“公主殿下的确身聚福缘，常言福缘之人自有祥瑞伴身：为五灵，为赤兔，为白狼，为苍鸟。除去那日的白狼逐日，更有一只苍鸟在公主殿下百岁之日，嘴衔宝珠，自南海而来，其翼若垂天之云，浩浩荡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