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明
不明
前世的记忆渐渐模糊，这是苑茗最近几日发现的问题。苑茗也说不清到底是自己记性不好，还是重生这种奇异事件带来的影响。
她目前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要找的人在这片群山之中。前世，她能绝地反击正是因为他。
佘祐，军中有名武将，曾带着皇女苑茗四处游历，在苑茗跌落皇女之位的前一年，他便告老还乡，幸而躲掉了东宫清算。
苑茗拉着气喘吁吁的茹兰，翻越一座大山，二人全身上下挂满苍耳，几根小树枝还插在头上，狼狈不堪的模样像极了山里不太灵活的野人。
“我再也走不动了。”茹兰几乎快在地上爬着走了，用手擦擦汗，结果糊了一脸灰土。苑茗忍不住笑出声来，“别擦了，越擦越脏。”其实苑茗也好不到哪里去，在笑话茹兰时，她自己还在扯衣服上的苍耳呢。
茹兰瘫坐在地，问：“你要在这山里找什么人？”
“一位曾经的朋友，应该算是朋友吧。”
茹兰迫不及待追问，心里还想着这样能多休息一会儿。
“找这个人作甚？”
苑茗仔细回忆前世模糊的记忆，它们好似蒙上了一层白纱，不真切也不清晰，只有几个断断续续的片段在脑海中浮浮沉沉。奇了怪了，明明出发时，她还能准确地知晓要做什么。
作出沉思状的苑茗让茹兰感到不安，问：“是出什么纰漏了吗？”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茹兰已将苑茗视为家人，把性命托付于她的同时，也十分关注她的身体。
自从上次苑茗昏倒在众人面前，茹兰就发誓要时刻关注苑茗的病情，她不愿放弃苑茗脸上的任何表情。慢慢的，苑茗也觉得茹兰快成她的小镜子——每当她眉头轻皱，茹兰似乎就能预感到风雨欲来；而她嘴角微翘，茹兰的世界似乎便随之晴朗。这种微妙的默契，让旁人看来，不啻为两人关系的写照。
苑茗扯了扯嘴角：“没有，只是最近的事情纷至沓来，脑子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你啊，别总是让我担心好吗？”
正午的阳光洒在茂林中，留下许多点点光圈。风吹树叶，发出沙沙声，为疲惫的茹兰吹来一股困意。天光很亮，亮得茹兰睁不开眼，但就在这片宁静祥和之中，一声虎啸震响山川。
茹兰一惊，睡意全无：“大虫？”
苑茗作出防御姿态，挥出磨损的大刀，顺势将茹兰护在身后。
四周再次安静，耀眼的日光下，茹兰却觉得寒冷刺骨。
苑茗扫视周围，眼神锐利逼人。那声虎啸显然离此地还有段距离，惊扰的飞鸟在东方飞出，于是苑茗轻声对茹兰道：“往西走。”
茹兰贴着苑茗向西前进，苑茗则步步后退，刀刃对准前方，目光紧锁幽深茂密的林野。
“苑茗，再往西走就是悬崖了。”茹兰微鞠着身子，向下瞅了一眼，底下是白花花的溪流，隐约能听到湍急的水流声。
苑茗不敢有一丝松懈，时常面对危险的直觉告诉她，有东西一直跟着她们，像是埋伏在暗处挑逗猎物的猎手，准备在猎物心理防线崩溃时，给予致命一击。
茹兰微微转头，道：“苑茗，我们——啊！”
话语还未说完，惊叫声便从茹兰喉咙里爆发出来，响彻山谷。苑茗眼神一凛，大步向前，只见她身形一矮，右臂猛挥大刀，刀锋与空气摩擦，发出尖锐的破空声，正好抵住猛兽的利爪。
一头半大的白额虎，眼神瘆人，在发现它的那一刻，苑茗甚至能感受到一瞬的心悸和身体僵硬。可她还是向前，几乎与白额虎同时发起攻击。人的本能是对大型猛兽感到恐惧，那是千百年的生存法则在血脉中的烙印，而苑茗也有一条深刻于心的本能——面对恐惧，唯有反击与征服。
白额虎张开血盆大口，利爪变换方向，一掌扑在苑茗肩膀，尖爪撕裂皮肉，鲜血直冒。
苑茗感觉自己脑中有一根线崩断了，恐惧变成愤怒，理智与疯狂争夺身体最后的控制权，这是那疯病即将发作的征兆。
再强大的力量也有极限，与虎争斗，下场无疑是成为虎口之食。
苑茗目光已经开始涣散，她朝茹兰大喊着：“跳下去！”
茹兰腿软着往后退了几步，脚底一滑，摔入湍急的河中。
苑茗眼眶充血，爆发出身体的极限，将手中之刀与大虎一同推开，抓住脑中的一丝清明，毫不犹豫、迅速跳入悬崖底的河流。
雪白的湍流中不存在波纹，只有一朵朵永不凋零的水花。
……
苑姿扶着下颚，欣赏着马车外的漠北风光。她将手伸出窗外，细腻而温暖的沙砾轻轻划过指尖，苑姿有一刻恍惚，这种感觉真是稀奇。
“颂兰，你来过这儿吗？”
突如其来的提问，颂兰骤然停下手中活，欠身道：“启禀殿下，奴婢从未来过这里，奴婢老家在江南，那儿景致比较精致，不似这儿这般壮阔。”
话音落地，只剩车轮碾压碎石声在车厢内回荡。苑姿没有看向颂兰，她的目光一直在窗外，似乎只是随口问一句，下人的回答于她而言，无所谓。
颂兰不知所措，动也不是，说也不是，就一直保持着欠身的姿态。她进宫前受过主子鞭打调教，知晓贵人没有下达命令前，做下人的不能妄动。尤其是在这位凤子龙孙前，绝对的服从才是保命之道。
良久的沉默之后，苑姿终于大发慈悲地发话了：“从前，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看得最多的是深宫红墙，看得再远点也就是天边若隐若现的延绵小山。那时的我，好羡慕阿茗能够在母亲的授意下走南闯北，见证无数景色。”苑姿顿了顿，眼中闪过狠厉，下一句话仿佛压在了喉咙里。
“我也本可以如此，所以她真的该死。”
她是谁？颂兰面上不显，心里却在琢磨，这个“她”应该是皇女的仇人，再猜测一下，便能联想到皇女殿下广为人知的、弱不禁风的身体。
颂兰低垂眼眸，心想：低眉顺眼有时也挺好，因为这能掩盖眼神中许多……不好明说的情绪。
上等木材精制，覆有白银镀层的皇女贵驾慢慢驶进军营。钟应祁带领军中将士前来迎接。众人屏气凝神，恭敬等候这位天潢贵胄的露面。
只见颂兰率先跳下马车，小心翼翼地为皇女殿下拨开车帷。苑姿慢慢走出马车，脸上带着柔和的笑，让人如沐春风，她道：“各位将士快快请起。”
钟应祁起身之时，苑姿余光打量着这位身披软甲、丰神俊朗的年轻小将，眼神阴晦不明。而钟应祁则十分大胆地直视苑姿，目光耐人寻味。他这一看，竟让苑姿有一瞬惊讶，她连忙扯起笑容，掩盖心底的情绪。
钟应祁温声道：“皇女殿下舟车劳顿，请随属下去往皇女营帐稍作休息。”
苑姿：“有劳钟将军了。”
前往营帐的路上，苑姿打量四周，蹙眉道：“边疆将士忠心不二，为祈国鞠躬尽瘁，生活却如此艰难，我等惭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