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柏梁台会
傅稚游席地而坐,绿绮搁在膝上,并无固定曲调,只是和着句子凭着胸臆,在绿绮上舒然走指。西门君惠卓立吹箫,箫声灵幻,似从天地鸿蒙初开而来。
辞句原也铿锵有力,配上女子清澈柔媚的声音,加上如淙淙流水的琴音、如空谷幽兰的箫音,三人竟似心意相通,配合得有如天作。
王嬿的白色身姿忽而曼妙,忽而遒劲,辞句也抑扬顿挫时快时慢,一柄青锋被她舞得忽而轻盈如燕,忽而骤如闪电,邈邈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刚柔并济,英姿飒爽已极。
辞毕,舞毕,曲毕,三人对望,相视而笑。
天边仿佛忽如狂风下起骤雨,仿佛豆大的雨点打在屋檐上,不,甚至击穿屋檐落进殿中,击打在案上、几上、席上,一切能承载的物上。
掌声。竟是如狂风骤雨般欢呼雷动的掌声。
整座长寿殿都震动起来,似乎要被声浪掀翻。
自从赵飞燕一舞动天下之后,谁家女儿不习歌舞?所以歌舞再美,顶峰也就是董昭仪的孔雀舞了,再也难以超出想象。那些华丽丽的歌舞,就像膏腴的鲜肉,但!
但,可以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汉帝国的百官,无论怎样身骄肉贵,骨子里的儒士清雅与情结是不可磨灭的,所以自然随性的舞剑,天然地合他们高雅一面的胃口。琴,剑,箫,名士风流之三宝,谁人不喜,谁人不慕,谁人不爱?
更何况,谁人能在一夕之间,见识母仪天下的皇后、蜚声载誉的王侯、名动天下的道人,将琴、剑、箫如此和谐统一地兼容并蓄在一起?
在这场超豪华阵容的袭击面前,今夜所有一切之前的表演,都只是浮生一片又一片残云而已。
刘衎站起来,从宝座上走下来,在王嬿面前停住。他递给王嬿一方帕子,轻声道:“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辛苦了。”
王嬿接过,轻轻一笑,摇摇头。
刘衎又走到傅稚游和西门君惠面前,并不以自己的身量没有他们高而自惭,先用目光送上真诚的谢意,然后朗声道:“当初,吴公子季札到鲁国,表示愿与鲁国结盟世代友好下去,季札精通舞乐,鲁国用舞乐招待他。当演出《韶箭》舞时,季札说:‘德至矣哉,大矣!如天之无不帱也,如地之无不载也。虽甚盛德,其蔑以加于此矣,观止矣。若有他乐,吾不敢请已。’此刻,朕也想用同样的话语来表达朕的心情与心意。”
这样的赞赏可谓已到顶点。
嫔妃中不明白的便问明白的,王婉冷冷道:“季札的话是说:功德到达顶点了,伟大啊!像上天的没有不覆盖,像大地的没有不承载。盛德到达顶点,就不能再比这更有所增加了,如果还有其他的乐曲,我想我也不必再听了。”
众妃嫔面面相觑。
幸亏她们表演得早,若是皇后先出场了,皇上这意思是她们就都可以歇着了吧?各种情绪沸腾在各人胸中,却无人敢声张表露,只是一个个低了头,暗暗吞下苦涩。
“如此,宴都散了吧。”王政君发话。
横竖她也再没什么好说,今夜实在是大出所料。王婉虽然表现不错,但先是董昭仪擅自来那么一出,被董昭仪比了下去,然后是她本想让皇后失些颜面却未果,竟然连高武侯和那位西门道人都联袂出来护驾了。罢罢罢,她不如留着精神先清理自家后院。
皇帝道:“高武侯、西门先生请留步。”
百官、妃嫔纷纷告退。王嬿去到安汉公席前,和父母兄弟匆匆见了礼。父亲只是点点头,母亲却拉了她的手涕泪交流,说不完的操心与叮嘱。王嬿也是心下难过,只觉话短情长,但又碍于周边环境不宜话家常,只得握了母亲的手安慰,最后不得不相互告了辞。
殿中人已走得差不多了,兰台低声道:“皇上请小姐去柏梁台。”
王嬿心念一动,立刻上了轿,由宫人执了宫灯,一行人逶迤而向未央宫北的柏梁台。柏梁台事实上早已不存在,如今仅是一片遗址,故而她一直未曾来过。传闻柏梁台曾以香柏为殿梁,香闻十里。
这柏梁台原是武帝元鼎二年春建的,当时国富民强,与南越作战而修的楼船高十余丈,加上旗帜十分壮观,武帝有感,于是作柏梁台,高数十丈。由此汉代宫室的修建开始日渐华丽巍峨。但十一年后,天火烧柏梁台,殿宇随着突如其来的大火灰飞烟灭了,惟余高台独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