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怀君子兮渺难望
太皇太后笑:“你这孩子倒是懂事。”自此这话揭过,再也不提。
董昭仪偷眼去瞧班婕妤。班婕妤兀自沏茶、品茶,恍如未闻。她知道班婕妤自是鄙视自己的,嘴上不说,心里一定着恼太皇太后拿自己和她相提并论。她不想得罪班婕妤,也得罪不起。别说班婕妤是太皇太后身边最信赖的红人,就算没有太皇太后,单凭她当年能够从赵太后姐妹手下逃出生天,就不是一般的女子。董家的敌人已经够多了,她绝不想再招惹一个。
然后那一晚,皇宫夜宴,招待匈奴使臣。她和众妃嫔坐在皇上和皇后、太后们的下首。当匈奴使臣提出要看掌中舞来弥补他们单于所受的侮辱时,董贤悄悄对她使了一个眼色。她望向赵太后,赵太后对她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她再看太皇太后,太皇太后也颔了下首。于是她悄悄离席去更换衣衫,做好准备。
太皇太后的贴身侍女找来,递给她一块锦帕,让她蒙在脸上。
她会掌中舞的事情只有她自己的哥嫂、赵太后、太皇太后和她身边的近侍知道,皇上不知道,太皇太后也不想让皇上知道。一方面,太皇太后与皇上有着芥蒂,他们之间隔着傅太后,皇上不会愿意她和太皇太后接近。另一方面,她这枚棋子,太皇太后要留在最必要的时候出手。
于是那晚,她覆着面纱,跳了一支掌中舞。
当掌声潮动,来人打赏,皇上问:“舞者何人?”她嗫嚅不能言。
皇上说:“难道是个哑巴?来人,把面纱给朕揭掉。”
幸得哥哥和太皇太后同时拦阻。太皇太后为什么拦阻她知道,但哥哥呢?哥哥说:“我见你出来覆着面纱,便已猜到是不愿皇上知道,故而为你遮掩。”
听说次日皇上便来向太皇太后求取跳掌中舞的女子,太皇太后答应等过得几日,女子脸上的伤好了,便送去皇上殿里。然后,在太皇太后拖延着时日想着如何敷衍皇上时,皇上崩了。
然后,恍如梦,董家一夕垮了,哥哥嫂嫂一齐自尽了。赵太后也自尽了。
她,董昭仪,是唯独的幸存者,因为有太皇太后的庇护。
她始终记得最后一次见到哥哥,他双目黯淡,失神无光,面颊凹陷,曾有的风华不再。他说,我不是男宠,我只是喜欢他,如同他喜欢我一般。我们只是爱人。
为什么他们容不下他?他是那样与人无害的一个人。他所有的一切、他们嫉恨的一切,并不是他索取来的,而是皇帝心甘情愿捧给他的。为什么要把一切罪责推到他头上?他们贬去他的官职还不够吗,为什么还要夺他性命?是,他是自杀,但是性格那样柔弱的一个人,若不是被逼的没办法了,怎会自杀?
自大汉开国以来,从来没有一个势力,像董家这样起得如此迅速,又败得如此迅猛。正如董昭仪所明白的,不管是谁要收拾董贤和董家,为的都不仅仅是权,还有钱。
看似所有诏令都是太皇太后下的,她却听说,不过是王莽假借太皇太后的名义罢了。董贤在太皇太后眼里,不过是皇上的玩偶,她从未看进眼里。皇上不死,她就要一直蜷居在长信宫里,如今一死,她玺绶印信在手,自此扬眉吐气。她懒得太过计较董贤,只要罢官免职不在面前碍眼就好,不必非要取他性命。但是王莽,王莽就不同了,他要做大司马,而董贤却占着位置,挡着道……
不仅仅是挡着道。董贤太有钱了,皇上对他的赏赐使得他富可敌国到没有人能不眼馋,不惦记。所以他们——包括昔日那些曾经不遗余力巴结董贤的当朝权贵们,罗织罪名,说朝纲不振,裙带密布,无能之辈却居高位,把一切都怪到董贤身上,历数他的罪状。
她听到宫中有人传言,说若是董贤不死,单凭董家庞大的资金实力,随时都可以招募出一支非政府武装,更遑论用来买通朝廷官员、打通各个关节了,势必会腐化朝廷,严重损害大汉基业……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所以他们用尽手段逼迫哥哥,逼到他已经自杀了都还不肯放过。
董昭仪的呼吸急促起来。
难怪那日她去王莽府邸而王莽避而不见,他那时便在谋算着如何对付哥哥吧。正是他,这个如今接替了大司马职位的王莽,在哥哥嫂嫂双双自杀后,竟还怀疑哥哥假死,命人开棺验看。
“董贤建筑坟茔没有节度,与皇上的陵墓无异,其费用以万万钱来计,国库因此空虚。董贤自杀认罪,但其父董恭及其他人等仍不悔过,在棺材涂以朱砂,雕画四季之色,左苍龙,右白虎,并有金银做的日月,用玉衣珠璧装殓,其至尊无以复加。董恭等人侥幸免于诛杀,应该将他们清出朝廷。臣请求将董氏一应财物全部罚没,收纳于朝廷……”
上奏的虽是大司徒孔光,但谁都知道他是受了王莽指使。
哥哥的财产一变卖,竟然有四十三亿之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