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自由,还是尽孝
王嬿立刻低头,紧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来。
王莽叹息一声,“看来你已经知道了。”
王嬿点点头,仍然沉默。
王莽站起来,在书房内缓慢移动着,从这边踱步到那边,只觉得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他是疼爱这个女儿的,甚至可以说是几个子女中最疼爱也最看重的,可是他不是寻常人,不是寻常人家的父亲,不能也不会像寻常的父亲那样对儿女慈爱有加,尽管心里也许并无区别。
自从次子王获死后,女儿对他第一次产生疏离,他立刻就感觉到了。他看着那么小的女孩开始学着掩饰和不动声色,心都痛了。
然后是因为董贤。
然后是是因为选秀。
但是都不像这一次,女儿连掩饰都已经不愿意了,没有刻意做出的乖巧和生挤出的笑容,只是一味低着头。
他要说些什么呢?怎么说女儿才会理解?
王嬿悄悄从眼角去看父亲的背影。因为长期的伏案操劳,父亲的背略微有些佝偻,不复往日的挺拔。头上也已经有了白发的影子。她算一算,父亲也已经48岁了。换做旁人,当是儿孙满堂、含饴弄孙的年纪,父亲,却几乎是膝下空虚了……四位兄长,除了已死的大哥二哥,余下的三哥王安四哥王临一向不得父亲待见,她再离开的话……
她很想听听大哥的事父亲怎么说,可是又怕听到一些自己无法接受的事情。假如大哥也像二哥一样是被父亲逼死的呢?如果父亲说不是,自己可会相信?现在她已经冷静下来,不再有上午在堂姐家时的激愤与冲动,难道她能够在即将永远逃离这个家的前夜,质问父亲——问他究竟是不是他们的爹,他究竟拿他们这些子女当什么?
不,她问不出。她不能让这样的记忆留在自己和父亲的最后一面里,这样对谁都太残忍。她很想能够有一个温情的画面,哪怕只是父亲摸摸自己的头,或者如平时般考校一些学问,但此刻显然已不可得。
望着父亲来回踱步的佝偻身影,王嬿心里酸楚,再也坐不住了,生怕自己最终会不忍心离开。当下她起身,仍是低着头,轻轻道:“爹,时辰不早了,您早些歇息吧。女儿有些头痛,先行告退。”
王莽看着她,许久没有做声。最后,才挥挥手,叹道,“去吧。”
王嬿郑重向父亲行了礼,转身离开,刚回身关上书房的门,便听得里面一声长长的叹息,声音中满是疲惫与苍老,还有说不尽的苦恼与遗憾。她靠着门,眼泪无声无息地流淌下来。
母亲却还在闺房里等着她。
挥退了下人,王氏眼含泪水朝女儿张开手臂,王嬿静静走过来,靠在了母亲怀里。母女两人一时都沉默,只静静依偎着彼此。
“别怪你爹。许多事,他也是身不由己。”半晌,王氏道。
接连逼死两个儿子,父亲身不由己?两位哥哥是犯下了多么天怒人怨、荼毒苍生的事情,难道有万民请愿,来让一位父亲亲手杀死自己的儿子?身不由己?身为旧日的大司马、今日的大司马,如今又已是安汉公,却连自己的子女都保不住,那么普天之下该有多少父子分离?
王嬿轻轻嗤笑一声,从母亲怀里起身,装作去拨弄烛火,拨弄完了又去妆台上逐一摸摸自己旧日的用具,显是并不想谈论这个话题。
王氏如何能不知?儿女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何况王嬿并不如她自己所想那样善于掩饰情绪。
王氏重重叹了一口气,娓娓而言:“你爹虽送你选秀,但后来也是他向太皇太后提出要让你退出的,太后也允了。可惜朝里上下和京城的民众不同意,日日上书,坚持要让你做皇后。最后你爹也是无法可想,这才……唉,若说你爹疼不疼你,别人不知,我还不知吗?多少年的夫妻,他的性子是那样,什么都不说,表现得很严厉,心里,又和寻常父母哪里有什么不同呢?”
父亲竟然会让自己退出选秀?这是王嬿绝没有想到的,禁不住一怔。
如此说来,父亲并不是没有听进她的话和想法,还是有考虑到她的意愿的,并非完全地一意孤行,——那,终究还是爱她的吧?王嬿心里一暖。再想到刚才在书房看到父亲佝偻的身影和白发,忍不住一阵冲动,就想要像小时候一样闯去书房扑进父亲怀里……
可是,想到死去的两位兄长,尤其刚死的大哥,她的心又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