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苕之华
先是半夜天降陨石,然后是这兜头暴雨,在官军心头造成了抹不去的阴影,士气立时沉到谷底。此时,刘秀则率众奔突,又斩首数十级。汉军勇武异常,万人对抗数十万人,居然连战连胜,杀敌无算。风雨大作之下,树干屋瓦都被刮得四处横飞,官军人心涣散,无心再战,开始溃败逃窜,单是因为慌不择路跳入河中淹死的就有上万人。
河水暴涨,官军的尸体却堵住了河流的奔涌,血水向四下里蔓延,大地像一匹被漂红的绸缎。
疾风骤雨中,王邑和严尤等人带着千余残兵骑马夺路,踏着死人渡水而去,跃过白河,向北而逃,逃至洛阳。
四十万大军的辎重,遗留在原地,成为汉军的最大战利品。数量之多,汉军搬运了数月还无法搬完,最后索性把剩下搬不完的一把火全烧了。
这一战,乃是史上以少胜多的著名战役,史称昆阳之战,号称“屠百万于斯须,旷千古而一快”。想当初,王邑、王寻率大军来时,若驱云拥海,王莽几乎倾天下于一战。然而王邑终究:方才凭轼大笑,旋即丢盔弃甲弃鼓投械,兵士纷纷籍籍死于沟壑……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这一战,邓奉狂童,深入敌营取人头颅如探囊取物。刘秀率千骑独出,初试锋芒。
另一边,刘縯也在全力攻打着宛城。经过长久的围城后,宛城中缺水短粮,人民相食,迫不得已,最后举城投降。宛城于是做了更始皇帝刘玄的首都。
建都、拿下宛城、守住昆阳、大败官军、尽夺辎重、大坏王莽根基……接二连三的胜利,使得汉军自上到下都喜气洋洋。刘玄更是志得意满,决定大开庆功宴,却遭到了平林兵和新市兵的首领反对。
在立刘玄为帝的事件中,最大的失败者是刘縯,最大的受益者是新市兵的首领之一朱鲔。朱鲔荣任大司马,从而取代了刘縯而大权在握。起兵至今这一路以来,数平林兵首领陈牧和新市兵首领朱鲔最忌惮刘縯,所以导演了无数好戏排挤、打压刘縯,甚至抬出刘玄取代了当之无愧的刘縯坐上皇位。昆阳一战,偏将军刘秀名动天下。陈牧和朱鲔认为,如今开庆功宴,其实等于是为刘縯和刘秀兄弟两个人而开,毕竟:刘縯拿下了宛城,刘秀救下了昆阳。
他们又嫉又恨,满怀恐惧。如今刘縯兄弟如此风光,四海扬名,将士唯他们马首是瞻,那么长此以往,凭他们两个和刘玄,哪里还能控制局势?刘玄本就是摆设,刘縯兄弟若反过来对付他们呢?
刘秀嗅到了危险正向他们兄弟俩逼近。但是刘縯浑然不觉,并不把刘秀的提醒放在心上。
朱鲔和陈牧为了防止胜利果实落入刘縯之手,决定先下手为强。他们去游说刘玄,准备伺机干掉刘縯。至于刘秀,他们暂时还没有放在眼里。命运的毒蛇,已经吐着猩红的信子,潜伏在黑暗里,身躯盘踞,头颅高昂,随时准备着伺机而动,向刘縯发起致命一击。而刘縯兀自笑着,如他一贯的爽朗粗豪,带着鄙夷不屑,对刘秀和亲信道:“他们那般流民,胸无大志,贪图便宜,满眼只有利益二字,又趋利避害,一遇危险便想闪躲。我们什么都不和他们争就好,横竖打仗还得靠咱们这班兄弟。”
庆功宴之后,刘秀奉命出发去父城守城了。
昆阳之战胜了,他也依然活着,于是他如约——按照自己对自己的承诺,寄出了一封信。往长安,给王嬿,他的十二。他不知道她会不会看,会不会又像之前他写给她的那些信一样泥牛入海,没有任何回应,他只想着再试试,也许……
他当然并不知道,那些信当初并没有抵达王嬿手上,因为她去南阳寻他了。而等到王嬿从昆仑观脱险回到长安,见到那些信时,却并不想看,也觉得没有必要看,下令让人一把火烧了。
这封信,他想,没关系,她看或不看都没关系,这只是那一晚他对自己的一个决定的遵守,也并不指望她能够有所回应。既然他还活着,而且还胜了那场战斗,那么他和她之间的问题就仍然横亘着,他看不出他们之间还有任何希望和可能。他是她父亲的敌人,她父亲也是他的敌人,事到如今,他们双方只有不死不休一条路可走。他不会,也不能、不忍逼她做出选择。
但他仍止不住挂念,对她的情意不可止歇。他也挂念兄长刘縯,深为汉军内部涌动的危险暗流而担忧,但却又与对十二的挂念不同。
许多天过去了,刘秀都没有收到来自王嬿的任何消息。他曾请求她无论如何给他回些什么,哪怕只是只言片语,也好让他知道她收到了他的信、让他知道她的想法和决定——哪怕没有任何想法和决定,只要让他知道她还在,好好地存在着。
已是六月,凌霄花已经开了。这种枝丫间生有气生根的花,适应性很强,不择土,随处攀缘于山石、墙壁、树干、竹篱,向上生长,绿叶满墙,花枝伸展。从每年农历五月一直开至秋末,边开边谢。一簇簇红色的花,如喇叭绽放,缀于枝头,迎风飘舞。这是十二最喜欢的花,他很想邀她一起来看。
但是,依旧石沉着大海。
突然,刘秀的心惶惑起来。她是不是还在?会不会出了什么事?他最后一次知道她的消息,是她去新野阴家那时,然后就再也没有过音讯。而现在,多半年已经过去了。尽管她贵为公主,但是京城此刻已经大乱,万一……
刘秀再也坐不住了。
一刻都没法停留,刘秀匆匆向亲信部将交代了几句,并叮嘱严格保密,然后不顾部将的坚决阻拦,便只身打马上路了。
无论此刻的长安城对于他而言是多么的危险,是如何张开了它的血盆大口在等他自投罗网,他都顾不得了,也全无畏惧。他只想知道、确定一件事:十二她,是不是还好端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