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万般罪
苏知玺从前在廷尉寺办过差,不过短短数月,曾经在沈万山手下宛若铁桶的廷尉寺如今也是漏成了一个筛子,谁都能插一手,谁都能说上话了。
昭狱大门半开着,长阶一眼望不到头,黑黢黢的像是藏了一只吃人的鬼魅。
“苏公子,请吧。”
苏知玺站在长阶之上,冷风穿堂而过,他的眼眸低垂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抬头轻飘飘地看向身边的侍卫时,身边人无端生出了一股冷意。
“定北王大逆不道,苏公子,您可别恨错了人,咱们都只是听吩咐办事,正主都在宫中呢。”
苏知玺轻笑道:“这是自然。”
说完,他施施然地进了昭狱,姿态怡然地犹如进了自家庭院。
昭狱阴冷且昏暗,苏知玺眼睛虽说好了,但骤然一下进了不透天光的地方,眼前还是黑了一片。
他摸着墙,走在狭窄地走廊间。
“苏知玺。”
黑暗尽头,突然传来了一道阴沉的说话声。
“傅九襄,你们让本王不好过,黄泉路上,本王也不会放过你们!”傅乾毓疯了,他死死拽着傅九襄的衣襟,他的瞳孔睁得老大,他歇斯底里地喊道:“打吧!都打吧!谁都不要好过了!”
凉州军和御林军厮杀成了一团,苏文弘带进宫的精兵将顺帝紧紧护住了。
顺帝盯着苏文弘看了许久,终于回忆出了来人,他伸手,摸到了苏文弘的肩膀,“朕,朕知道你,你……你是从前谢家那小子的……副将……”
谢韩长子谢陵当年平叛岭南之乱时,苏文弘是他的左前锋,后谢韩战死沙场,顺帝为了平息安抚谢家人,将那场战役中的所有副将皆降级,不准入都述职。
说来也是可笑,那场明明是胜战,可到头来,将军战死,其下副将无一人升职,所有副将都被发落到了九州偏远地带,苏文弘还是苏朗仪从中周旋,他才能留在了岭南。
苏文弘跪在了顺帝面前,“微臣苏文弘,参见陛下。”
“好!好!好!”顺帝连说了三个好字,他将苏文弘搀了起来,“朕、朕要将你提为卫尉!朕要你在烛都,替斩尽这些乱臣贼子!”
苏文弘不过区区地方副将,南邑重文轻武,自古以来便是政权高于军权,但南邑的弊端又在于军权过于集中,地方军权集中在都护手上,三公之下各州都护互相站队,军权越是集中,顺帝便越想削兵减权,长久下来,在顺帝的刻意打压下,地方将士想要入住烛都,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这也是为何,王蟾和苏文弘一听到消息,便迫不及待地带兵杀进了烛都。
他们武将,在南邑简直是举步维艰。
苏文弘今日得了卫尉一职,从此之后,加官进爵,他的子子孙孙都将会是烛都人。
话本中的一步登天,封侯拜相,不过如此。
再加上他是苏朗仪一手提上来的人,在烛都,只要丞相在一日,从前覃隽的风光前程,都会加在他身上。
苏文弘既有地方武将的支持,又有中央三公当靠山,顺帝但凡这个时候稍微清醒一点,都不会如此迅速地将他提进中央。
“微臣,叩谢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苏文弘下跪,一声高呼。
苏朗仪站在偏殿中,他遥遥看向了傅九襄,平静的视线之下,暗潮汹涌。
他没了一个覃隽,就能从岭南提拔上来一个苏文弘。
坐山观虎斗,他始终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南邑丞相!
“阿野,朕要你、朕要你率领细柳营,将谢家人全斩了!一个不留!”顺帝紧紧握住了傅九襄的手,眼中充斥着信任。
傅九襄犹豫了片刻,跪下,沉声道:“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顺帝盯着傅九襄,半晌后,他转了转浑浊的眼珠子,“阿野,你跪在这儿,望着这高堂镜,想清楚自己该做什么了,再起来。”
他起身,望向了苏文弘,“苏家小子,朕让你替朕杀尽这些乱臣贼子,你做是不做?”
“微臣愿为陛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高堂镜外兵荒马乱,高堂镜内臣子跪堂,杀人的与被杀的,真论起来,又有何区别?
大家皆是南邑男儿,存的都是建功立业之心,做的却是大逆不道之事,扯下那层遮羞布,不过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成了,就是坐在高位之上的天下之主,败了,就是乱臣贼子。
苏文弘领命,带着一队人马出了宫,皇城内硝烟散尽,谢琨的尸首浸泡在血水中,面目全非。
傅乾毓抱着在地上捡到的剑,在宫城内大喊着他才是天下之主,太监宫女们见到这一幕,纷纷侧头不敢再看。
天家耻辱,谁敢妄言。
谢棠坐在宫中得知了高堂镜中发生的事情,她化好了盛装,穿着贵妃服制,亲手引下了足量的鹤顶红。
宫人们发现她时,谢棠的尸身都已经凉透了。
这一日,宫内宫外皆是一片大乱,苏文弘带着人亲自去了谢府,谢琨死在了宫中,谢府的丫鬟侍卫全部下了昭狱,谢琨的大娘子王氏拘捕,提着剑自刎于谢府正门口,鲜血溅起了三尺高,不过短短半日,谢府就成了一座空府。
死的死,被抓的被抓,旧时王谢堂前燕,到底是,飞入了寻常百姓家。
昭狱内哭声喊声连成了一片,苏知玺端坐在尽头的牢房中,听到了外头的动静,他起身,问道:“这是怎么了?”
昭狱内突然来了百十口人,狱卒们根本忙不过来,只是随口回了一句:“还能什么事?谢家在烛都犯下这样大的罪事,只怕诛九族都不够抵命的。”
“哦?谢家人这就都进来了?”
苏知玺自言自语地说道,他的目光不知看向了哪里,最后落在了一片幽暗中,他不知是在同谁说话,只是道:“这世道,本就万般皆是罪,你也怪不得我。”
春尽了,又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
这场雨洗干净了烛都宫廷中成堆成堆的尸血,浇灭了摘星阁中最后的一点火星,街巷上的焦炭成了一堆飞灰,烧不尽的雕栏玉砌破落地堆在了角落中,有百姓打开了窗门,在看见一片狼藉的长街小巷后,神情震惊麻木。
傅九襄跪在高堂镜中,顺帝独自坐在了内殿之中,没有召见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