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踏光来
在花厅中没坐一会,苏文弘身上就发汗了。
可他瞧了一眼坐在他对面的傅九襄,狐裘笼在腿上,如玉的脸上苍白不见半分血色。
似是感觉到了苏文弘一直打量着自己,苏知玺朝他笑了笑,“苏公子瞧什么呢?”
苏文弘自知无礼了,举杯,开口道:“今日登门,在下空手而来,实属失礼了,在下以茶代酒,还请定北王和苏公子见谅。”
说完,他又道:“见公子面色不虞,岭南多药材,此次进都家中母亲担忧过度,塞了不少药材,晚些时候在下便让底下人送到王府来,还请苏公子不要客气。”
若是苏文弘送些旁的东西,傅九襄还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在心中思量一番,可这送上门来的是药材,那傅九襄是断然不会拒绝的。
倒是苏知玺,听后神色未变,似乎早有所料似的,他轻嗅了一口清茶,突然道:“苏大人,我虽姓一个苏,可你来烛都来得晚,大概不知晓,我如今住在定北王府中,同丞相,没什么干系了。”
这话,就是在明晃晃地告诉苏文弘,他们定北王府,和苏郎仪在朝中就算不是势不两立,也绝对谈不上把酒言欢。
苏文弘要是想靠着苏知玺这条线在烛都中站稳脚跟,那就是在做梦。
“至于阿野,苏大人,你来了这些日子,想来也听说了一些事情,我们家王爷,性子粗莽,上不得台面,才从北疆回来几个月,就接二连三地惹恼了陛下,实在是个不成器的。”苏知玺顿了顿,他温柔地看着傅九襄,品茗谈香这等风雅之事,傅九襄实在是做不来,眼下坐在这儿,他正无聊地玩弄着手中的茶盏,在察觉到了苏知玺的目光后,他握住了苏知玺空下来的一只手,随口接道:“雀奴说的是。”
苏文弘静默不语,等待着苏知玺的下文。
“苏大人,在下也不想猜测您究竟想做什么,只不过一点,进了这烛都啊,花花肠子最好还是不要有了,你看那谢家,不就是前车之鉴么?”
苏知玺同苏文弘相视一笑。
这是个聪明人,还是个自己看不清他想要什么的聪明人。
苏文弘心中咯噔一下,傅九襄身后竟然还有这样一个心思剔透之人,真是,让人惊讶啊。
“苏公子,在下不过是钦佩王爷风姿……”
苏文弘话未说完,就见苏知玺伸手,轻轻堵住了他的嘴。
紧接着,就见苏知玺慢条斯理地说道:“九郎的风姿,不用你钦佩。烛都城中卧虎藏龙之辈数不胜数,苏大人有这功夫,大可将这番心思放在其他人身上,定北王府装不下您这尊大佛。”
苏知玺说这话时不客气极了,那张不带任何情绪的脸上如同冰雕玉琢出来一般,冷得让人望而却步。
苏文弘没坐一会就走了,他到底不是苏郎仪那等修炼成精的老妖怪,苏知玺都如此直言了,他哪里来沉得下心坐得住。
人走了,傅九襄彻底松下来了,他直接拥着人进了内厅,两人坐在胡床上说话,傅九襄脱了鞋,脑袋搁在了苏知玺的腿上,喟叹地说道:“还是家里头舒服,今儿上朝,可累死了。”
“朝中怎么了?”
“一个没什么脑子的文官给傅乾毓求情了,陛下气得当场发了病,众人是又劝又骂,那李常也是个能说的,竟然同好几个官员你来我往都不落下风,简直乱成了一团。”傅九襄不耐烦地皱了皱眉,“烦。”
苏知玺揉着傅九襄的眉心,“求情的那人,是谁?”
“李常,从前都没什么声音,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竟然站出来求情,他也不怕今日金銮殿中这一番话说出来,傅乾毓死的更快些。”
苏知玺在脑海中想了好一番,从前他与光见柏分析过不少烛都中朝堂中的要员,这位李常,实在算不上什么角色。
不过是党羽牵连之下一颗微不足道的棋子而已。
这样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小官,当真会在谢家倾覆之后还站出来替谢家说话吗?
苏知玺不信。
他沉声道:“九郎,李常同谢韩,有何关系吗?”
“暂且不知,今日李常求情时,我瞧了瞧这位奉常大人的脸色,他倒是神色如常,毫无触动之意。”
要说佩服的人,谢韩算是能在傅九襄心中排的上号的一位。
毕竟隐世十年,当了十年的世外仙人,如今重入官场,毫无不适就算了,竟然还能如鱼得水般自在,深受顺帝信任。
顺帝,那可是疑心重的连亲儿子都不肯信任的皇帝。
“九郎,或许,咱们都想错了。”
傅九襄抬头,问道:“这是何意?”
苏知玺脱下了傅九襄的玉冠,将他的黑发都散在了腿上,轻声道:“李常既然在今日朝会中替傅乾毓求情,定是得到了什么消息,否则,他又不是傻的,怎么可能在这个关头站出来,他难道就不怕陛下大怒降罪吗?”
苏知玺的分析不无道理,傅九襄沉思了片刻后,道:“如此说来,今日朝会中,谢韩的模样姿态,的确是过于置身事外了,毕竟李常求情的人,可是他的亲外甥啊。”
“李常这一求情,满朝的目光就都落在了被幽禁在宫廷中的傅乾毓身上。”苏知玺一声喟叹,“这招,是以退为进,以进为退。”
“九郎,谢韩能坐稳奉常几十年,不是没有道理的呢。”苏知玺勾着傅九襄的手,把玩似的捏着他。
“谢韩,那可是个人精,我老爹在的时候,他就是南邑的中流砥柱了,陛下刚登基时国力衰弱,不便开战,南邑周边各国联合起来想要围困南邑,那都是谢韩一个个国家游说过去,这才解了围困之祸。”
“如今陛下日渐康健,在经历了谢家作乱后,只怕改革的心思越发强烈了。”苏知玺想起了才搭建好的尚书台,他轻声道:“那尚书令,八九不离十,会是谢韩了。”
尚书台搭建起来,就是为了制衡三公九卿制下丞相独大,幽都雪灾之前,顺帝便搭建好了尚书台的雏形,可这才下派好人手,领了仆射一职的傅乾毓就出事了。
皇子谋逆,古往今来,轻则流放,重则死罪。
苏知玺心中隐约有了一个念头。
朝中无人,顺帝想要推动吏治改革那就是在痴人说梦。
有一个谢韩还不够,人太少了。
这条路,要死多少人,他们谁也不知道,顺帝不能将赌注都压在谢韩身上。
傅九襄是一个,可除了傅九襄,朝中还有谁愿意站在顺帝身前替他完成这场改革,顺帝只怕自己心中都没底。
“陛下当真会如此心狠,让三殿下成为敲响改革的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