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一往无前 - 蓝色绒尘 - 松子落 - 其他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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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一往无前

“没什么能阻止你,安静的日子不能,汹涌的海也不能……”这是马克斯特兰德说过的一句话。

程为止合上书本,目光坚定地踏入了学校。

这次的学业考试对于她而言很是重要,意味着是否能够如愿参加高考。一想到这点,整条手臂都变得有些酥麻,像是沾满了水泥很难抬起。

陆陆续续有学生进入教室,而她站在门口处有些心情复杂。那扇简单的窗户,就像是一双无形的双手,将她和一些学生的命运相隔在两端。如今,她费尽心思,总算是争取来了一丝丝希望,却产生了一些惶恐。

或许,就算是考完也无法改变什么,穷人的命就是这样的,随波逐流也未必不好。

失败是常态,成功反而成了极为稀奇的事物。程为止略带嘲讽地笑了下,她甚至都不敢想,真的去参加高考时会不会被吓得转身逃跑……

就在这时,岑老师忽然出现在走道上,语气自然又轻快地提醒:“为为,快进去啊,马上就考试了……”

“噢,好的。”看到熟人后,程为止放松了点,撑着笑容完成检查,然后坐在教室里。

分发试卷,开始作答。这一切她都完成的很是认真。

程为止的脖子和手有些僵硬,冬季天气寒冷,就算是书写得很快,也避免不了指尖冻得发红。没一会儿功夫就需要将手放在唇旁哈一口暖气,要不然就放在口袋里暖和一下。

后面的同学有些感冒了,一直发出轻微的咳嗽声,时而还挪动一下桌子,细碎的嘈杂,让心思敏感的程为止很是不适,却也只能拼命忍着,并努力将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试卷上。

还好,待铃响的那一刻,她才终于放下一颗忐忑不安的心。

这次回老家,程为止没有告诉任何人。

直到从考场出来,冷风一吹,她才觉得后颈一层薄汗变得冰凉。如此密集的考试,像把脑子拧干了又塞回颅骨,只剩下一种钝钝的疲惫。她随着人流往外走,远远看见嘎嘎裹着件暗红色的旧棉袄,在一众家长堆里踮脚张望。

“为为!这儿!”嘎嘎挤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然后是一捧被枝条系好的简陋野花。

老人家的手心粗粝而温热,带着匆忙奔波后的汗意,并关心道:“累坏了吧,走,跟嘎嘎回去,这回不住宾馆,浪费那个钱做啥子!”

程为止想推辞,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手里的“花束”和嘎嘎眼神里的热切,让她那点“不想麻烦人”的客气显得苍白无力。

“要得。”程为止点点头,接过嘎嘎手里一个鼓囊囊的、印着超市广告的布袋子,里面装着给她带的一些零食。

“你舅舅家宽敞,多你一个也住得下,再说是跟我一起住,不怕他们说啥的。”嘎嘎絮叨着,领着她沿着新修的道上走。小镇的街道狭窄,两旁店铺把货物堆到人行道上,空气里混杂着油炸食品和灰尘的味道,相隔不远处,还能闻到一阵阵酸辣粉的香气。

舅舅家买在镇上中心位置,在靠近国道的一片居民楼区域。一共9层,贴着米白色的瓷砖,铝合金窗户锃亮,在这片略显杂乱的建筑中颇为扎眼。单元楼门没关,嘎嘎直接领着程为止上去,然后拿着钥匙开门,并喊了一嗓子:“裴柏晓凤,为为来了!”

一个系着围裙、微胖的中年妇女应声从厨房探出头,脸上堆起笑:“哎呀,为为回来了呀,快进来快进来,外面冷!”这是舅妈周晓凤。紧接着,舅舅裴柏也从里屋走出来,手里还拿着份报纸,脸上是不冷不热的笑意:“考完了?感觉咋样?”

“还行吧。”程为止简短地回答,换了拖鞋。屋里开着空调,暖烘烘的,带着一股饭菜油香和新家具淡淡的漆味。客厅铺着亮光地砖,电视墙旁放着一对花瓶,里面是新鲜的蜡梅。布艺沙发上铺着一层白色蕾丝,角落里还摆着一盆叶子油绿的发财树。比记忆里,显得多了点现代感。

“先坐下歇歇,喝口热水。”嘎嘎熟门熟路地招呼着,同时也悄悄打量着不远处的舅妈晓凤,然后从卧室里翻找出一瓶纯牛奶硬塞到程为止手里。

“为为看着瘦了,在广州吃不好吧?”舅妈走过来,在她旁边坐下,目光在程为止脸上身上扫视,“你爸那边……现在情况到底咋样了?听说贺老四那事闹得挺大。”

程为止握着温热的杯子,指尖感受着瓷壁的烫。她垂眼,低声说道:“我也不太清楚,厂里的事我爸不怎么跟我说。”

“哎,也是,你一个女娃娃,操心这些也没用。”舅妈拍了拍她的手背,语气关切,但眼神里的探究没散,“不过话说回来,你爸那个人就是太讲义气。贺老四那是他自己的病,跟厂里有多大关系?现在搞成这样,听说还要打官司?这可真是……”

舅舅裴柏咳了一声,打断道:“你少说两句吧,我看老幺自己肯定有打算。”

他转向程为止,换了话题,“为为这次考试,准备得充分吧?要是考上大学,学费生活费可不是小数目,你爸现在这情况……”

“我自己能挣。”程为止抬起头,声音不高,但很清晰。

舅舅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有志气!不过你也晓得,舅舅一直也不宽裕,到时候你读书的话……”他说着,看了一眼嘎嘎。

嘎嘎立刻接话:“为为你别怕,有嘎嘎在不会让你没书读的。你爸也是,当初非要逞能,把兄弟们都弄到广州,现在好了,一个个的……”她叹了口气,没再说下去,但那未尽的责备,让气氛显得有些微妙。

晚饭很丰盛,鸡鸭鱼肉摆了一桌。嘎嘎不停地给程为止夹菜:“多吃点,补补脑。”舅舅则开了瓶啤酒,自斟自饮,话匣子也打开了,从镇上谁家儿子做生意发财,说到谁家女儿嫁得好,最后总会绕回程老幺身上。

“老幺以前多风光啊,红旗小车开着,大哥大拿着……唉,这世事难料。为为你也别怪你爸,他就是时运不济,又太重感情,被拖累了。”

“听说万利现在搞得蛮好?开了新公司?”舅妈看似随意地问。

程为止扒着饭:“嗯,好像是的。”

“还是万利脑子活络,看得清形势。”舅舅抿了口酒,“这年头,光靠傻干、讲情义不行了,得有关系,有手段。你爸就是吃亏在这上面。”

嘎嘎听着,偶尔附和两句,更多时候是给程为止夹菜,劝她多吃。程为止沉默地吃着,耳朵里灌满了这些“关心”和“分析”。她感觉像坐在一个透明的罩子里,罩子外是热气腾腾的饭菜和看似亲热的交谈,罩子里只有她自己,还有胃里逐渐堆积起来的、难以消化的饱胀感。

晚饭后,舅舅舅妈在客厅看电视,而嘎嘎则是重新将床铺给换了新被单,蓬松柔软,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

“为为,莫想太多,睡一觉醒来就好了。”嘎嘎看得出,程为止有些心事重重,就陪她说了会儿话,然后才陷入了睡梦。

夜深了,房子里没了隔壁的电视声,彻底安静下来。

程为止躺在陌生的床上,睁着眼看天花板上模糊的灯影。舅舅舅妈那些旁敲侧击的问话,嘎嘎话语里对父亲隐隐的埋怨,宛如一片片的冰冷雪花,在她心里无声地飘落,堆积。

她想起考场上的奋笔疾书,想起出租屋的冰冷,想起父亲可能正焦头烂额地应付官司和讨债,想起堂哥程万利此刻或许正在某个灯红酒绿的场子里觥筹交错。

温暖柔软的被子裹着她,却驱不散心底那层越积越厚的寒意。这“暖”,和她来时路上想象中嘎嘎纯粹的疼爱不太一样。它带着秤,带着算盘,带着对父亲程老幺剩余价值的评估和对她未来可能性的投资。

她翻了个身,把脸埋进带着肥皂香味的枕头里。

明天一早就走。不管是回广州的出租屋,还是那个老家的宅子都行!虽然那里没有嘘寒问暖,但也没有这些需要小心翼翼拆解、掂量的“亲情”。

客房的窗帘没拉严,国道上车灯的光柱偶尔划过天花板。

窗外的国道上,偶尔有货车轰鸣着驶过,震得玻璃微微发颤。那声音粗粝、真实,像极了这个夜晚给她的全部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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