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雾雪天
春运火车上,车厢的不平稳导致裴淑微微晃动了下身体,很快迎来一节隧道,眼前被黑暗笼罩,但耳畔的嘈杂声依旧未减。
车上人流拥挤,发现老幺受伤后,刚才还闹着要去开窗透气的程为止像是受到了惊吓般,眼神里满是委屈。程为止看着爸爸,他额头上亮晶晶的,脸也变得和车厢的墙壁一样白。她从来没见过爸爸这个样子,心里一抽,嘴巴一瘪,眼泪就涌了上来。
“没事,歇会儿就好了,你看,这是啥子……”看穿女儿心事的老幺,勉强地扬起笑脸,然后从贴身的口袋里摸索出了一枚小发卡,粉黛颜色,那上面还缀着几个水晶亮闪闪的,顿时引来周围几个小孩的关注。
“真漂亮,我也想要。”叽叽喳喳的小孩叫声加上老幺一直黯淡的神色,更是增添了裴淑心中的不安。
忽然,邻座一个拎着食用油的大叔,从编织袋里掏出一个煮鸡蛋,剥了皮递过来:“给娃吃……我家娃和她一般大,出门在外,娃最遭罪。”
裴淑要给钱,大叔摆手:“都是打工的,谁没个难的时候。”
裴淑接过鸡蛋,手停顿了一下。老幺别过脸,看向黑黢黢的窗外,喉结动了动。
沉默了一瞬,裴淑心疼的拿着帕子沾了点水,一点点地把之前老幺弄脏的衣服给擦拭干净,像是要把这种心酸也给一并消去。
火车晃晃悠悠很是催眠,折腾出一身热汗的众人开始昏昏欲睡,窗外夜色幕笼罩,车厢内部的喧嚣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有人不知从何处掏出了一副扑克牌,围观的几个人就开始忙活起来。
老二喜欢凑热闹,这会儿仗着自己个子高,就伸长脖子去探牌,哪知身后有人要去上厕所就硬挤了过来,险些把他推倒在一旁,气得他又是跺脚又是骂骂咧咧。
就在这嘈杂的声音里,程为止睡醒觉了,揉着朦胧的眼睛,很是好奇地打量四周。
对面座椅上的大叔,主动打起招呼:“醒啦?”
程为止含糊地点点头,注意力转移在了窗外,与内部的热气腾腾不同,玻璃外头多了一些泥泞,再远远看去,冒出群山的影子以及皑皑大雪。
南方少雪,多是雾天,一入冬,大伙儿都裹得严严实实,生怕脚下踩着的泥块湿滑,一不小心就摔个大跟头。
从小生活在四川的程家人也极少看到如此厚重的雪,几乎快要看不清事物原本的颜色,世界像是被一罐盐给淹没。
“快看呀,下雪了!”清脆的女生顿时唤醒了众人的期盼,每一个人的眼神里面都带着一种浓浓的思乡情切。这两天的行程着实有些令人疲累不堪,裴淑一直紧紧的抱着程为止,不管是睡觉还是上厕所,两人都待在一块儿。
生性好动的程为止自然不太乐意,一直从怀里伸出手去,没一会儿就要挣脱裴淑的怀抱。
“你可别瞎胡闹,这个车上有人贩子,小心被拐走了就再也见不到我们……”
或许是为了故意吓唬陈为止,不远处站起来去洗漱的程禾霞也露出了害怕的神情,像是回忆般讲述起来:“没错,你瞧这山有多远有多深,要想回到咱程家,那可是难得很。”
这一番话不仅没有吓退程为止,反而还叫她拿起手中的纸和笔挥舞不断。
“嘿,你这小家伙。”
程禾霞一把夺了过来,继续逗她,“哟,咱们为为还晓得要画地图记录啦!”
那纸上只是随意乱涂鸦的图案,毫无逻辑可言,可在老幺眼里,女儿是如此聪慧,甚至还流露出欣慰神情。
火车上的热水不多,每次一到饭点大家就挤在连接处,一个接一个地拿起泡面桶,有些人舍不得吃就勒紧裤腰带合眼靠在位置上休息。
好不容易过了重庆,大伙也都松了口气,疲倦地陷入到了昏昏沉沉的状态里。
之前程禾霞的一番话,让喜欢瞎跑的程为止多了一份胆怯,这时就紧紧地抓住妈妈裴淑的胳膊,要是不用力的话,很难将两人分开来。
众人歇息时,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晃着从厕所的方向走来,时而拿头探向了两旁坐着的人,时而又往口袋里摸索着什么。
“尊敬的旅客们,下一站即将到达,请各位……”断断续续的喇叭声响起,裴淑已然睁开了眼,瞧见怀里的人时,顿时没好气地拍打了下她的胳膊。
“你倒是会吃,这一身到处都是碎渣。”
小程为止手握饼干,含糊不清:“呜唔,妈妈对不起——”毛衣上沾满了碎屑,裴淑赶紧将她从位置上抱起来,正要好生整理一下,身后忽然传来老二的声音。
“你就别瞎忙活了,反正待会儿要下车了,坐了好几个小时这老腰都要断了,到时候你们哪个都别跟我争,我非得赶紧回去睡个大觉才行!”
老二在一旁伸了个懒腰,头发乱糟糟的,身上的衣服也不知被什么东西给染了大片颜色,隐隐透出一股怪异味儿,挨着他旁边的那几个旅客,此时正一脸嫌弃的皱紧眉头。
“也不知是谁走路没看着,不小心把大叔的油桶给踹翻了去,搞得路上到处都是……”刚从厕所里出来的老幺小心翼翼地绕过那片脏污的地方,脸色不像之前的苍白,眼神也清亮许多,看上去也没那么沧桑。
“唔,爸爸——”程为止主动伸手,让老幺将她抱着坐稳后又开始趴在窗户那画画。
老幺看了下手表,对一旁的裴淑提醒:“我估了下时间,再过一小时就要到咱们的站点儿了,得赶紧收拾东西。”
裴淑点了点头,一旁的老三媳妇儿闻言就立即推了推正在打鼾的老三,可对方只嘟囔了一声,转头又打起瞌睡。
“真是,半点都不着急!”老三媳妇抱怨一声,就踮着脚,伸长了手想要去拿货架上面的行李,可这塞得满满当当的,想要找到里头的物件还真是不容易。
“大家一同下车时可得小心着,千万不要丢了东西。”之前老幺在外打工,由于经验不足,还险些被扒手拿了东西。
如今遇上春运,人挤人的,这谁知道小偷藏在何处呢,要真丢了东西可就没法去找。
周围的几人纷纷点头,然后又摸了摸贴身口袋。
哪知,有人忽然哀嚎一声:“唉呀,我这衣服什么时候被划了个口子!”
不仅是那人,就连老三也苦着一张脸,有气无力道:“哪个该背时的贼娃子,居然偷到爷爷我的头上来了……”
车厢内的叫骂声此起彼伏,老三的怨气更深,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老幺你这人咋也不早些提醒我,幸好这钱啊!”剩余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老三媳妇骤然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巴,低声嘀咕几句后,两人眼里都装满了心虚。
本来还想去问个究竟的老幺,见他们对着自己使个眼色,便不再过去,而是伸手去取货架上把行李,然后一一点清。
周围人也忙碌起来,各自收拾着东西,“铛”地一声响,谁的瓷盆掉落在地,将歪头打瞌睡的程禾霞惊醒了。她的行李算不上太多,唯一的几样值钱物件都被放在了老三那边,眼看众人在整理下车时,就也忙手忙脚地把包背在身上。
太长时间没有走动,腿脚都有些发麻,幸好程为止及时过来帮忙捶打了几下,“呼呼,这样就不会难受了。”
“你呀,还不赶紧拉紧幺妈,马上就要到站了。”程禾霞将她赶了回去。
当车厢内再次传来播报声时,外头的大灯“砰”的一下子照亮,车轮附近的白雾浓郁得化不开,几乎将窗户给完全覆盖了。
漫天的大雾让老幺感到了一些熟悉感,胸腔里再次燃起一种名为“骄傲”的烈火。
“为为你瞧,咱们终于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