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梅花小鹿 - 石缝里的草 - 雨中田野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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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梅花小鹿

那年我念完高中,高考已报名,也体检了,国家宣布延期半年高考。记得是1966年的秋末冬初,心灰意冷的我去大姑家串亲。

那天傍晚,我穿着一件半截棉大衣,黑色的,脖子里有裁绒的那种大衣。大姑见我去了,很高兴,边招呼我边找凳子,找了半天,没有凳子,我就坐在了她家门坎子上了。那年我十九岁,脸上长满了痤疮,个子不高,又黑又瘦。表弟比我小几岁,见我来了,便跑过来拉家常。此时我发现大姑家院子里石磨上有个姑娘正在那里推磨,已记不清她碾的是玉米还是小麦了,石磨很重,看她推起来并不吃力,有时停下来和我大姑说话,那声音甜甜的,润润的,偶尔极羞涩的朝我这边撇一眼。我突然发现那是一双黑葡萄般的眼睛,清亮清亮的,象一泓清澈见底的湖水。她象一只未见过世面的梅花小鹿,农家少女特有的那种怯怯的声音,单纯如琴弦,如山林中饮着清露的百灵鸟叫。已记不清她穿什么衣裳了,她的声音和神韵吸引住了我,我有些惊呆了。问表弟“那是谁?”表弟说“俺梅姐。”

“叫什么名字?”

“叫杨腊梅。”

“她家在哪里?”

“在后边胡同里。”

从此一个叫杨腊梅的女孩子镌刻在了我的脑海里。她仿佛揪出了我的心,抓走了我的灵魂。晚上我住在了大姑家,那年代村里大兴办宣传队,听表弟说杨腊梅参加排练,晚上就让表弟带我去偷听,已记不清她唱得什么了。总之那女孩子的音容笑貌已扎根在我的心里了。

第二天离开大姑家时,表弟笑着问我:“黄草哥,你看中俺梅姐了吧?俺给你做媒人。”我说“人家愿意吗?”

第二年的夏天,表弟捎话来,让我去一趟。那天由一个姓魏的小同学陪伴去了大姑家。当时正是麦收季节,天很热,我们坐在他家大门口喝茶乘凉,表弟说:“黄草哥,真巧,她在那里推麦子呢。”大姑门外是条干枯的小河,叫“干岔河子”,河南岸是一片麦田,麦子已经熟透,有两个姑娘用胶轮车推麦子,正巧从干岔河子过来,路过大姑家门口,拉车的姑娘面色发黄,过河上坡时拉车有些吃力,我们跑过去帮她拉车,车子拉上来时才看清,在车后麦垛下面推车的正是那个叫腊梅的姑娘,那天她穿了件红色的确凉褂子,脸红扑扑的,挂满了汗珠子,穿一条短裤,露着修长的腿,头上留着短发,是男孩子留得那种头型。此时我才看清她的眉毛又浓又弯,如柳叶般的弯眉下那双眸子犹如黑色的宝石。当车子拉上来时,她冲我笑了笑,在抿嘴的瞬间我被她脸颊的那两个笑魇迷住了。

象麦垛般的车子吱吱啦啦的走了。表弟说:“拉车的叫树叶,是她姐。”

后来才知道,我和她姐是完小的同学,记忆里她是一个又黄又瘦的小女孩,鼻涕常流到胸前的棉袄上,上学经常迟到。

表弟说“我当煤人,给你说媳妇。”

“她愿意吗?”

“她不吱声。”

“你这算当媒人吗?”

我边了解情况边戏谑着。

晚饭后表弟果然把她拉扯来了,她极羞涩的进了大姑家的大门,坐在堂屋一条木凳子上,脸扭着朝门外看,大姑家里的人都会意地躲开了,堂屋里就剩我们俩,屋里静极了,只有那盏煤油灯忽闪着,时而发出嗞嗞的响声。

“你叫什么名字?”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她反问了一句,没有回头。

“那件事你有意见吗?”

“什么事,俺不知道。”

“就是婚姻的事。”

“噢?俺不知道。”

“你同意吗?”

“俺不知道……”

“我可是个穷学生!”

她不再说话,我也无法再问,她偶而抬头忽闪着大眼睛瞄我一眼,又立刻害羞的低下头。她仍穿着白天推麦子时的那身衣裳,粉红色的褂子,白色的短裤,显得人很洁净,短短头发,象个漂亮的小男孩,细杆长条,白白净净的那种,显出有点调皮的味儿。

我们的说话结束了,算相识,也算相亲了。她是个单纯幼稚的女孩子,单纯的象蓝天上的一缕白云,洁净得象秋天的一泓湖水,幼稚得象春天刚冒出嫩芽的青竹子,在晴天的早晨嘀嗒着晶莹的露珠。

命运就是这样,谁也不会想到,她一辈子的生活从此和我连在了一起,漫长的人生道路像推石磨一样举步维艰,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这样上了我的贼船。

1967年麦收后的一天,那个叫腊梅姑娘随相亲的家人,怯怯地走进了我家那两扇黑色的大门。

后来听说,是由表弟牵线,大姑做媒,去见了她的父母和爷爷。她的爷爷只是听不说话,她的母亲是个极善良的农村小脚女人,温顺的象一株小草。她的父亲是个忠厚老实、黑乎乎的庄稼汉子,整日赤脚光膀地劳作。他那时在生产队里做保管,是党员,对女儿的婚事提出了意见。

“听说他家的成份高点!”那年月最讲究家庭出身了,它关系到一个人的前途命运,农村要讲贫下中农,红五类,否则你什么好事也摊不上。

我大姑给他解释说:“俺娘家是中农,土改时还分过三厘场园.....”

“中农和下中农一样吗?”

“俺爹是老中医,乡里乡亲的谁不知道?”

一提到我爷爷,她父亲不说话了。我爷爷是乡间名医,善治妇科、儿科、皮肤科和疑难杂症,在方圆百里有着很高的威信。他沉默了半天,又问:

“他兄妹几个?”

“七个,兄弟四个,姊妹三个。”

“噢?那他家的困难大了。”

我大姑沉默了一会儿,说:“你掂量一下吧,梅的婚事别再象树叶这丫头一样....”

大姑是极精明的,旧社会爷爷开药铺时,是镶金戴银的大小姐,走路颤颤悠悠很有风采的。那天大姑一席话戳到她父亲的痛处了。

他的大女儿叫树叶,由父母做主,许配给一姜姓的人家,已经订了亲,但男孩患上了精神病,整日疯疯颠颠。有一次上门来要媳妇,把黄澄澄的屎涂了一大门。一提此事,腊梅父亲哑了,最后说“嫂子,这事得看小梅的意见。”

婚姻是什么?是青梅竹马的男孩女孩在地上画杆杆,是相知相爱的男女牵着手在田野跑,是两个素不相识的人在一个屋里苟且过日子,是用结婚证拴在一条绳上的鸟,更是让想起来就睡不着觉的明天,明天是什么?是大红喜字,是洞房花烛,是圆圆的银月亮,是耀眼的金朝霞,更是蹦蹦跳跳的心窝窝……

腊梅的父亲把婚姻最后决定权给了女儿,但讲明了两点不足:一是成份问题,二是兄妹太多,我又是老大,老大是要承担家庭义务的。

事后听说她三天没出家门,不吃不喝躺在床上睡觉,不说同意,也不说不同意。她姐姐树叶是赞成这门婚事的。我们儿时一块上过学,她对妹妹说:“他可是个高中生。”

那年月找对象首选是解放军、方向盘、听诊器。农家姑娘谁不想找个吃国家粮的,凭她那条件,又是贫农、团员,在当时找个当兵的不成问题。

她不吃不喝睡大觉,爹娘犯了难。娘疼闺女,爹更爱女儿,最后夫妻俩商量了半天,又找她爷爷拿主意,她爷爷说:“黄草他爷爷,我认识,是个和蔼可亲的老大夫,他家是个好人家。”

娘把爷爷的话告诉了女儿,女儿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起来喝了一大碗面条。

由大姑传话,订婚的日子选在麦后。已记不清是什么良晨吉日了,只记得早晨挺清爽,早饭后闷热起来。院子里的老枣树,已开花结果,青青的枣儿挂满技头。一只蝉拼命的鸣叫,让人心烦意乱。那时我对婚姻理解简单的如儿童游戏,自己像命运之河中的浮萍,不知如何漂游……

订婚时腊梅家来了十几个人,男人由她父亲领队,是一排庄稼汉子,穿得都是深蓝色的裤褂,脸色黑黝黝的;女人则由她母亲领头,新裤新褂,打扮的利利落落,个个慈眉善目。腊梅则变得黑瘦了,穿一件浅蓝色的花褂,裤子是豆绿色,因太短只能遮住小腿的一半。客人都进家了,她还在大门外站着,忽闪着大眼睛望着那两扇黑色的大门发呆。看热闹的人涌满了半条街,指着她说三道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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