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黑色玩笑
生活仿佛和我开了个黑色玩笑。
在石鼓盘村的生活艰难,但当我把一家人搬到学校后,日子反而变得更加难混了。离开了故乡,摆脱了劳作的艰辛,但也舍弃了赖以生存的土地。一家人没有户口、没有住房,挤在学校提供的一间单身宿舍里,靠我五十多元的工资怎么生活?
我和妻子商量,需要给她找点临时活干。
我去找局服务公司的一个老乡,他说:“近来局里开大会,外地来的汽车多,让弟妹去看汽车吧?”
妻子有些不习惯,但还是硬盘着头皮去了。但那是个临时差事,会议散后,她便没活了。
一天,我听说黄副局长改任局服务公司的经理,我便去求他,他考虑再三,说:“在局门口北边有个小卖部,让她去当售货员吧。”
我喜出望外。妻子从小没干过买卖,便学着干起来,卖烟、卖茶叶、卖日用品。和妻子一起上班的女孩子叫翠花,性格也很直爽,俩人商商量量的很和谐,每天收入的钱总是藏在铺子里,到月底交帐后,每人能分三十元的工资,俩人都挺满意。
好景不长,翠花很快招工去了银行。翠花走后,又给妻子配上了一个中年妇女,黑黑的,胖胖的。她们搭伴工作了不长时间,妻子发现收的钱款,总是少了许多,店里的商品也对不上帐。妻子担心出事,就给我提出来不能再干了。
正巧局服务公司在二十三处北边,筹建一处精神病医院,需要招收一批医生和护士。我听到消息后,踌躇再三,决定再去找黄经理帮忙。
那天夜里,我们夫妻买了十斤鸡蛋,砸开了黄经理家里的门。黄经理已经睡觉,又穿衣起来,很客气的把我们让进客厅。坐下后,我给他汇报了想让妻子去精神病医院工作的想法。
最后他问:“你在家做什么工作?”
妻子说,曾做过农村的赤脚医生,也干过计划生育技术员。
“做赤脚医生,有证件吗?”
“有。”
“好啦,现在咱们医院就缺护理人员,明天你把那个证件送过来。”
在黄经理的帮助下,妻子当上了精神病医院的护理人员。
妻子到矿区后,我抓紧时间给她治胃病。妻子做了护理人员,要到龙山矿务局去培训,走时她的病还没好,脸色黄黄的没点血色。
妻子一个月回来一次,我又变得忙碌起来,买菜、做饭、洗衣这些琐碎的事,又落在我的身上。单身宿舍的三楼没水,每天下班后,我让雨田用一个铝壶在一楼灌水,由孙淳在三楼上一壶一壶地拔上来。
孙淳是我干弟孙洪的侄子。孙洪是我的知己兄弟,我把他的侄子转到矿中来上学,常在我那里吃饭。谁知他到了矿中就和社会上不三不四的孩子混到一块去了。那次打群架,打得很厉害,头上被打了一个洞,鲜血沽沽直流。我当他的班主任,天天揪着他的耳朵教育他。有一次,他在上课时做了一个滑稽小动作,引得学生哄堂大笑。下课后我爆怒了,象一枚炸弹突然炸开,我把他拉到走廊上,一脚把他踹在地板上,脱下鞋子狠狠的揍了他一顿。我揍他不争气,不好好学习,我揍他不好好珍惜给他争取来的学习环境。
30年后,孙淳成才,从国外归来看我,聊起此事,言语中没有怨恨,反而充满感激之情。
妻子在龙山矿务局培训了半年后, 便在精神病院正式上班了。
有一天妻子突然提出个问题,问我:“为什么这年月怎有那么多疯子呢?”
对啊,为什么疯子们愈来愈多,我百思不得其解。我问过矿务局的黄经理,他说:“正因为多了,咱才建精神病院嘛!”
记得小时候,老家附近村子里有个疯子,他时常在集市上唱、喊,头上扎着许多小辫子,脸似锅底黑,冬夏仅穿一件破裤衩子,光膀露臂。脸上常常流血,常蹲在墙角里挤虱子吃。小时候一哭,大人就说:“再哭,疯子来了!”有一年新兵入伍,乡亲们敲锣打鼓为新兵送行,我看见那个疯子晃着一串铁片,嘴里念念有词的唱着,在乡亲们的队伍里舞着,兴高采烈……
精神病患者是个特殊的人群,他们的生命力是极强的,他们饿不死,冻不死,已脱离了常人的喜怒哀乐,没有了常人的痛苦和幸福,对他们来说,也许是一种人生的解脱。
不知是巧合还是命运的安排,那座精神病院就建在我原来工作过的二十三处的后边,那儿有座水塔,我和儿子曾在那里住过五年之久。后来儿子毕业后,结婚生子,也住在那里,那座旧楼已经拆除,儿子的住房就在我们住过的那间旧厕所的旁边,从儿子的后窗里可看见那一片废墟和那座水塔。
我在那条水泥路上赶了五年的班,妻子仿佛是接力,她竟然骑自行车赶了七年多。风雨无阻,工资很低却毫无怨言。夜里那座黑洞洞的桥下,曾令我畏惧,妻子说:“俺不怕,怕狼就不上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