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积雪似撑空野店荒村歼巨熟憝 - 大侠狄龙子 - 还珠楼主 - 武侠修真小说 - 30读书
当前位置: 30读书 > 武侠修真 > 大侠狄龙子 >

第二十一回积雪似撑空野店荒村歼巨熟憝

第二十一回积雪似撑空野店荒村歼巨熟憝

余波浑不静青山红树起遥思这日早起,主人因觉天气太冷,转眼便是小年夜,大家无事,近来村人因他家酒好,均托代制,年下所用熏腊之物、猪羊野味也都制全,都愿尝新,内有几个酒量相等又最投机的酒友,昨日曾经约好来此同饮,这样寒天,必早赶来,刚把火盆添旺,又将隔夜做好的腊肉野味、各种酒莱分别切好配齐,正和家里人说:“今天你看,人来必多。好在谁家都办有吃的东西,中午饭不够用还可回家去拿,否则还许不够呢。你看生意多好?”赵妻方埋怨道:“都是你爱多事,无缘无故开什酒店,又不真个卖钱,一时高兴,却成了常例,好些人都往这里来,都是至亲至友,一个忙不过来,招呼不到还得罪人,何苦来呢?”

四公公还未及答,先是方岳夫妇带了一子一女入门来讨酒吃,跟着又来了两个好量的村人。全村的人亲如骨肉,也不分什宾主,吃完照例记账,到时再用物产作酬,银钱向无人用。

刚刚坐定,由主人夫妇端上酒菜;十面曹操褚文乐和风流道士邰凡、麻姑爪销魂娘子何艳玉,男女三贼忽同赶到。为了山路奇险,别无通路,后有强敌,又不敢返身回去,在乱山风雪中窜了半夜,好容易天明风止,遥望前途,四外都是危峰峭壁,一白如银,休说道路,连樵径均未见到一条,朝阳起后,一看途向,知离前山越远,昨夜惊急大甚,慌不择路,已窜到乱山深处,想要觅路绕回,无奈所经之处到处都是绝壑危崖,下临无地,深不可测,冰雪又极深厚,险滑非常,照着沿途暗中观查,除却回到金鞭崖一面更无道路,天气酷寒,休说人兽踪迹,连树林中的冻雀都未见有一只飞呜,一眼望过去静荡荡的,除却通体积雪的峰峦崖(山就)而外,见不到一个生物,先想寻人间路决无指望,又不敢往回走,只得仗着一身轻功硬走过去,本未想到前面谷中还有村落,走着走着,忽然发现雪中现出好些脚印,跟着又发现好些梯田,虽然被雪堆满,仍可看出,心中一喜,知道前面有了人家,女贼又正口渴,再赶几步,峰回路转,前面山口忽有一楼炊烟冒起,还未赶到,便望见口内好些人家,并有青帘挑出,以为这里既有酒铺,必是游人往来之区,哪知厉害,忙同赶进。

方、钱二人均已年老,无故不愿多事,村人在他二人领头之下,虽都学过武艺,一则均不甚精,性情又都善良。三贼行辈均低,只有一贼昔年见过方岳两面,彼时还是一个小道童,相隔年久,形貌早变,谁也看不出来,下余男女二人更是素昧平生;如其老实安分一点,假装游山迷路往买饮食,非但无事,主人见有生客上门,只要高兴厚待,白吃上路都在意中;偏是生来骄狂凶做,无意之中见此酒铺,也不想深山之中,大雪寒天,怎会有此酒菜精美、炉火温暖的整齐酒店?进门便喊酒保,口气骄横,旁若无人。

方岳早已看出三贼身带兵器,这样冰雪寒天,一清早来此买醉,当地离开前山险阻远隔,怎会来此?一个手上还有血迹,用布包扎,本就疑心不是什好路道,再听这等口气,更加留意,但是还未发作。二贼偏不知趣,始而呼五喝六,随意大声喧嚣,跟着由外面进来一群酒客。

二贼不知这里山野之人平日相亲相爱,共同力作,从未受过外人轻侮,见对方都是一身自制的老布衣服,穿着朴素,酒量甚豪,宾主双方也极亲热,不等招呼,便将酒菜大量端上,见有生人,都带着惊奇的眼光看上一眼,有两个似还在低声议论,心已不快,一问店家,又说都是当地村人,昨日约好来此饮酒,越发心存轻视,又知这类山中居民虽然多半穷苦,有那得天独厚,或在山中发现珍奇药材荒金,秘不告人,暗中运往山外买卖的,却比城市中的小富翁还要殷实。

可笑贼道褚文乐,那么心深机警的人,坐了些时,还在留神访听,因为这班村人衣冠古拙朴素,差不多一式打扮,男女笑语,亲如一家,也无什么嫌忌,认为隐居山中的富民,首先盘算酒足饭饱之后,借一题目翻脸、将人斫翻几个,拷问威逼,顺手牵羊,捞他一票,旁边坐着三个克星,竟丝毫不曾看出。另外二贼先未想到抢人,被贼道暗中一提,也觉出这里必有油水,全动了心,因欺山民老实,各用黑话暗语公然议论如何下手之法,一面并朝店家和旁坐的村人设词探询,这一来,全被方岳父子三人听去,本就不能幸免,正说之间,忽然瞥见门帘起处,进来一个村姑,三贼眼前,当时一亮。

原来那村姑年约十七八岁,虽是一身荆钗布裙,但生得长身玉立,肌肤雪映,一双秀目黑白分明,顾盼之间美艳非常,虽和别的妇女一样,下面一双大脚,却比谁都要显得整齐干净,青鞋白袜仿佛刚刚穿上,俏生生立在地上,别具一种清丽朴素的丰神,进门瞥见座有生人,只朝三贼瞟了一眼,便大大方方转向主人说笑,要讨酒吃,看意思,似往东首老少三人的桌上走去,口中还喊了一声“伯爹”,不知怎的中途折转,退到近门一张空桌坐下,同时便有两个少年村人离座走去。

三贼只顾看那村姑,也不想想,这样深的积雪,别人进门,脚上多少也沾一点残雪碎冰,有的并在外面台阶上将所套草鞋脱去,或是踏上几脚去掉雪污,方始走进。这村姑进门以前并无声息,当地人家又是因势利建,分住两崖上下,每家都有一片竹林菜园果树之类,相隔最近的也有好几丈,高低相差尚不在内,对方脚上怎会干净得一尘不染?

贪心正盛,色心又起,竟昏了心,正在评头品足。

贼道商计,一个美女分不过来,最好少时仔细搜寻,也许美貌女子不止一个。邰贼讨好淫妇,便说:“那倒不必。我们急于出山,没有多少工夫,你要这个,我还是和小妹子算一对,只请她恩爱一点好了。”女贼笑说:“大雪深山,昨夜强敌是死对头,明已认出褚兄,竟未追来,不知闹的什鬼?我此时心神不定,连在这里打油飞都觉不必,到了山下,由你两人快活不是一样?真要爱这丫头,带走好了,这样猴急作什?”

褚贼方答:“本来也是带走。”猛一回顾,旁边桌上本坐着一对老年夫妇,不知何时离开,东首那个老汉却坐在自己身后,正朝当面冷笑,这一对面,方始看出那老汉年纪虽似在七十以上,非但精神健朗,鹤发童颜,身腰笔挺,一双上覆寿眉的双目更是炯炯有光,英气逼人,一望而知不是寻常人物,心方一动,忽又听同党微“噫”了一声,再侧脸一看,原来另外五六张桌子上的酒客,不知何故相继走去,有的挑帘走出,有的竟走往里间,桌上酒食尚多,均不似吃完神气。为了村人欢喜热闹,常在当地欢会,门外风景又好,赵家全屋建在半山坡上,本就宽大,见人来越多便容不下,还要分出多半坐到外面,遇到风雨暴作或起云雾、冰雪酷寒之时,便觉讨厌,后经公议,由村人合力,将全屋重新建过,除做临时酒铺外,并作四时佳景宴会行乐之地,当日不是正式聚会,越显屋大人少,方才还坐了六七桌,忽然散尽,连两店主夫妇也不知何往,全屋除东首老汉父子女三人未走、老的并还移坐身后外,只剩村姑一人坐在门口独酌,面上微带一丝冷笑。

三贼俱都机警,猛想起自己怎的这样粗心大意,这等荒山野境,怎会有这酒食丰富的酒铺?方才并还问出当地并无外人足迹,吃客都是同村自己人,却有这许多的座位和大片地方,分明内有原故,只为这座酒铺四外风景极好,外观竹篱茅舍,内里陈设均极朴实,不加修饰,所见的人又是那么天真纯善,除看去个个体力健强,面色红润,生活似乎颇好而外,别无他异,就此忽略过去;照此形势,大是可疑,越想越非好惹;虽然有些警觉,转念一想,凭自己三人的武功剑术,差一点正派中人均非对手,这里至多隐居两个洗手入山的江湖豪士,这些山民平日受过一点训练,衣食又好,看去显得精神,并无足奇,这样心虚作什?想是方才暗语黑话被人听出,存有敌意,身后老汉也许便是为首之人,反正被他识破,酒也吃得差不多,不如当面叫明,说好便罢,稍有不合,就此动手搜劫全村,杀死为首的人,将那美貌少女掳走,这等荒僻之区,正可任性而为,难道连这类洗了手的老江湖都非敌手不成?

三贼不约而同想到这里,非但肆无忌惮,反因方岳二目斜视,英光炯炯,隐含杀气,以为对方有眼无珠,竟敢无礼,又见全堂酒客一齐走光,先去两少年却又回房,一个手中拿了一个革囊交与村姑,内中好似藏有短剑兵器之类,两少年农人身边也似带有兵器,人门似朝老汉这面使一眼色,便和少女同坐,三人一桌,有说有笑,语声甚低,内中一个斜视自己这面,大有鄙薄之意,隔壁房中也有兵器隐隐响动之声,越发气往上撞。

贼道褚文乐一向欺软怕硬,自信如吃得住,下起手来又狠又辣,照例抢在人的前面,比谁都快,稍见不妙,逃走之时也比谁都滑溜,一则色令智昏,一心在那村姑身上,又断定当地只是一两个退隐深山的江湖老人,至多带些徒党成一村落,自耕自吃不与世通,凭自己三人的本领,对方决敌不过,心中打着如意算盘,刚阴恻恻狞笑一声,一个“老”

字未喊出口。

旁坐老汉正是方岳,早已听出三贼来历,冷笑问道:“你三个叫什名字?都是华山派的门人么?”贼道见人,向例不说实话,当日打着洗劫全村的主意,知道深山无人,又当封山之际,这样深厚的冰雪,除却像自己这样会剑术的人,就是武功多好,也难随意上下飞驰;这些都是网中之鱼,只要三人分头堵截,一个也休想逃走;再见方岳山中农人打扮,穿着一身厚棉袄裤,棉鞋肥大,只觉人甚老健,别的丝毫看不出来,口气又是那么从容,一时自恃过甚,脱口刚喝:“祖师父姓褚!你这老狗叫什名字?这里共有多少党羽?”底下的话还未说完,方岳已起身哈哈笑道:“原来你就是昔年华山余孽妖道朱济的小道童褚十五么?我真年老眼花,隔了四十多年就认不出来了。”

三贼见老汉倏地起立,声如洪钟,震撼屋宇,业已吃了一惊,同时又听有人大喝:

“此是三个异派余孽,多少会点剑术。你们不可上前,由方伯爹擒他便了!”三贼闻声惊顾,东首桌上两少年男女,手上各人多了一件兵器,门前少女和另两少年也正起立,跃跃欲试,另外门外还有一个老人,刚刚走进,正在发话。里屋本有六七个少年男女,拿了兵器想要走出,被老人一说,全都退了回去,同时贼道一听对方这等说法,再朝对方敌人上下定睛一看,不禁大惊,急呼:“方老前辈,有话好说!此是一时误会,恕我无知。”

方岳为人心直,虽早知道贼道万恶,难得巧遇,上门送死,想要除此一害,因见另外男女二贼年纪都在三十以内,不知来历,一听贼道认出自己,意欲问明之后再行下手。

哪知贼道好狡异常,一听对方姓方,身材那么高大,猛想起昔年背叛本门的两个大对头正隐居在青城山中,后虽不知何往,并无死的消息,记得小时初入师门还曾见过,喊他师叔,左耳根上生有一丛红毛,颈上还有一条伤痕,形迹甚显,容易认出,定睛一看,果然是他,知道此老曾得正邪两派传授,有他一个已敌不过,何况人这许多,看去也非弱者,后来老人必是随他降敌的好友钱瑜无疑,当时心魂皆震,这一惊真非小可,门口已被来人把住,决逃不出,侧顾旁窗紧闭,木料虽极坚牢,还拦不住自己,外表假装害怕,暗中已生出急智,打好主意,倏地转身,口喝:“这两老狗,正是方岳、钱瑜,你们还不快逃!”声随人起,左手一扬,先将旁窗击碎,窗棂断木四下纷飞中,人却不曾穿窗逃走,随手捞起整张方桌,照准方岳迎面打去。

这时贼道刚冷不防扭身纵落,表面好似夺门而逃,等把窗户击碎,倏地身形一扭,双手齐扬,飞身直上,只一下便将茅顶打破一个大洞。贼道神力惊人,情急之际,竟将那上铺厚雪,业已冰冻的屋顶打通,由上面窜将出去,身法快得出奇,忽东忽西,转眼便破屋逃去。整座茅屋均受震撼,一齐摇晃,屋顶窗棂碎裂激射和桌椅杯盘纷飞落地之声响成一片。

方岳没料贼道这等滑溜,一见桌子迎面打来,褚贼已纵身逃走,怒吼一声,将手一扬,便将那张桌子打退回去,因料三贼难于逃走,又想生擒拷问,还未及施展兵器。就这时机瞬息之间,邰、何男女二贼也早看出不妙,瞥见诸道先逃,又听对头便是方岳、钱瑜,越发心慌,忙即往旁纵起。对面五个少年敌人也同时发难,追将过来,内中两女一男,正是方、钱二人的子女。双方本要对面撞上,吃方岳一掌把桌子打飞,反击过来,贼道业已抽身,穿屋而上,不曾打着,却搁在男女二贼的中间,屋中当时一阵大乱。

邰凡心慌意乱,妄想夺门而逃,转眼便被那几个少年男女围住,各取兵器,动起手来,只二个照面便被钱瑜看出敌人凶狡,带有毒钉,喝退众人,亲手上前将其擒住。方岳自从贼道一逃,便跟踪往屋顶破洞窜将上去,钱瑜方喊:“大哥留意贼道毒钉!”人已追上。只女贼一人得到便宜,惊慌忙乱中,避开方桌往侧一纵,恰巧瞥见窗上破洞,不知贼道来时看出窗外一面正是来路,心生顾忌,又想声东击西,改由屋顶逃走,以为是想顾她,不问外面冰雪崎岖、离地多高,慌不迭穿窗逃去。这里方岳刚由屋顶追出,目光到处,瞥见贼道业已逃到下面,正在亡命急窜,忽当对面崖顶飞落一个身穿蓑衣,头戴风帽的白衣老人,凌空一掌,便将贼道打翻在地,定睛一看,正是隐居都江堰、峨眉派中第二代剑侠卞老人,好生惊喜,忙即上前相见。

贼道已死。对面一谈,才知老人常来山中觅取药材,当日为了等用一样珍药,来寻钱瑜,未到以前便发现三贼踪迹,忙往钱家送信,会同杀贼;问知方岳已往山口饮酒,跟着便听人来,说三贼也在那里。钱瑜大怒,首先带人赶去。

卞老人初意是在钱家等候,不愿露面,继一想久闻恶道褚文乐罪恶滔天,一直没有机会寻他,此贼滑溜已极,为恶多年,不知见过多少正派中人追逐围困,均在千钧一发之间被他逃走,有的更是费了许多事,好容易探明所在,准备停当分头掩去,人还未到,已被见机溜走,连影子也未见到,端的鬼诈无比,又听说另外还有两个男女同党,不知来历,恶道人最势利,本领稍差的同党,决不肯与之为伍,既然一路,想必也非庸手,方、钱二人本领虽高,因其隐居年久,自恨出身异派,虽然改邪归正,回忆当年,心终有些不安,自从退隐以来,极少出外走动,也不喜欢多事,两家共有三个子女,虽得家传,从未遇过大敌,村人只会打猎采药,学过一点普通功夫,善于爬山,武功不高,像这样的强敌决非对手,看似人多并无大用,微一疏忽被他逃走,又去民间为恶,再像今日这样凑巧狭路相逢,必定难得,何况三贼均精剑术,一个不巧,村人反有伤亡,就将三贼除去也是不值,忙即跟踪赶了下来。

还未到达,便先防到三贼要由上面破屋而逃,特意由对面崖顶较高的一面暗中戒备,赶了过来,快到以前,瞥见钱瑜尚在门外,朝里面略一张望,回手一挥,将同去的人止住,独身入内,料知方、钱二人已看出敌人不是庸手,有了准备,只有两家父子女儿和钱瑜两个同村的门人出手,不令别的村人上前,事情已可无碍,只要防备三贼漏网,无须再有别的顾忌。心中一定,正准备以全神贯注对面,人也刚刚到达,还未立定,便听对面屋顶破裂之声,茅竹震飞中,恶道已穿屋而起,略一停顿便慌不择路,往对面冰雪杂沓的乱山危崖之间窜去,暗骂:“贼道恶贯满盈!偏偏走这死路。就我老头子今日不曾在此,转眼之间方、钱二人率众追来,你也逃走不脱!”心念微动,人已哈哈一笑,飞身纵将过去。

卞老人本是峨眉派未次所收几个小弟子中最有名的人物,医道更是国手,非但诊治高明,最难得是从小到老一直都在用心研讨,任何药物,只一发现便要细心试验,考查出它的功效才罢,也和简冰如一样,犯了师规受罚,在外行医济世。起初只是孤身一人奔走江湖,了面为人治病,一面周济穷苦、修积善功。这一年冬天大雪,走到一处村镇,忽听人说当年春雪大多,必有灾荒,还要发生春瘟,预算灾区有好几十县,凭他一人,又要救灾又要救病,到时决顾不过来。心里一急,再想到所犯师规甚重,善愿太大,就是日夜不停修积下去,至少也还要数十年光阴才能圆满,照着平日心志,虽以行善为乐,永无停止之日,但是师父面前所许功德,不能及早圆满也是丢人,常想用什方法,先把所许善愿交代过去,再去行医济世,心也安然得多,免得和负了重债一样,心里老沉着一块石头,一想到就难过,始终没有想出好的方法;今见大灾将起,财力人力和应用药物俱都缺少,非先准备不可,自己只得一人,这大一片灾区,岂不误事。越想越急。

无意中走到一个相识人家,谈起此事,对方劝他怎不多找几个帮手,猛触灵机,忽然醒悟,暗忖,一人之力终归有限,起初为了自己犯规太大,心生恐惧,惟恐收徒不慎贻累师门,这些年来,许多有眼力的人想要拜师,均遭拒绝,老是孤身行道,遇到贫病大多之处便难兼顾,此时想起实在大错,自己这好医道,如不收徒,将来失传,岂不枉费多少年的心力?虽然许多新发明的药方逢人遍告,决不隐秘,不是朝夕相从随时传授,到底要差得多。上来先收学医的门人,等相随年久,看准心志为人,再传他的武功剑术也是一样,否则至多学了医道,多取病家财物,到底将病治愈,使这些新发现的灵药流传民间,也比不传的好。念头一转,从此留心物色门人,只要具有恒心毅力、勇于为善之士,不问年纪长幼,是何行业,一体传授;不满十年,门人越传越多,功行也早完满。

未了隐居都江堰旁茅屋之中,由那许多徒子徒孙四出行医,自己往来各地名山采掘各种药物,一面制造成药,供给门人行医之用,一面细心考验各种药草的灵效,以为济世之用,因是一个孤身老人,专此民间行医,富贵人家轻不肯去,门人虽多,散在四方,往来相见均极隐秘,无故不令上门,师徒装束又极朴素,得他剑术传授的共只两人,真名向不对人吐露,人都叫他卞老,这多年来,谁也不知他是峨眉派嫡传高弟。

老人平生疾恶如仇,本领既高,心思又灵,只要看谁是个极恶穷凶之徒,决不放过,一见逃贼身法,认出华山一派,业已不肯轻饶,同时又听屋中惊呼“贼道逃走”之声,百忙中再看出逃贼面貌形态和所用宝剑,与平日所闻恶道褚文乐全都一样,越发激动义愤,上来便用全力猛下杀手,将多年未用的内家罡气以全力发将出去。老人一向爽快,一经认明,根本没有容他活命之意,出手就辣,贼道如何能够活命?等到方岳等相继追出,业已尸横就地。

方、钱二人原因褚贼恶名昭著,本领又高,便是逃时那么机警神速,身手之快也与寻常不同,方才三贼饮酒说笑,同说黑话,想要奸淫杀抢,洗劫全村,又以褚贼最为淫凶狠毒,于是将众激怒。大家怀有成见,均恐这首恶元凶逃走,恰巧另一男贼邵凡又为钱瑜所擒,瞥见恶道一逃,不约而同,相继由屋顶破孔纵出,谁也没有顾到那个女贼。

后屋和门外本伏有一二十个手持兵器的少年男女,先因钱瑜警告,说来贼厉害,不令出手,退了回去,及见三贼一擒两逃,方、钱二人连同两家子女相继追出,内有两人,想起女贼逃这一面无人顾及,出声一喊,方同警觉,往旁窗涌去,无奈满地都是桌椅和破碎的物事,狼藉阻隔,未免稍微耽搁,到了窗边,探头外望,先逃女贼业已窜往侧面峰崖之上,相隔已有半里多路,窗外是一深沟,上下满布坚冰积雪,女贼逃处尤为险滑,凭众村人,如何能够随意驰逐?再说相隔已远,也迫不上。

及至方、钱诸人陪了卞老人回转酒铺,路上得信,知道方岳忙中有错,没想到卞老人也会赶来,两家子女久居山中,不曾临敌,为了痛恨贼道,只顾追他一人,竟将女贼放松,被其乘隙逃走;方岳便令钱瑜先陪老人回去,自往追赶,赶到高处一看,女贼已不知去向,想了想,只得罢了;回到酒铺,见邰凡人已死去。

一问经过,才知邰凡被擒时被钱瑜打伤甚重,命本难保,偏又不肯等死,妄想逃走,一见钱瑜跟踪追出,另两少年男女也走去一个,只剩方才坐在门口的那个美貌少女,似嫌绑得不牢,匆匆回身,想用套索绑过。邰贼情急心慌,认为此是起祸根苗,心中恨毒,见那绑绳虽粗,并非特制绑人之物,容易挣断,少女手上却拿的是一根套索,刚由身旁解下,知这东西厉害,如被绑上休想脱身,心里一急,忘了身受内伤不能十分用力,猛然一挣,绑绳立断,刚觉着心震神昏,眼前发黑,暗喊“不好”,眼前人影一晃,少女业已扑到。情急之下,妄想拼命,自恃练就一双毒手,敌人只被捞住一点皮肉,林想活命。不料双方势均猛急,一个瞥见郎贼断绑欲逃,赶扑过去,急于擒贼,初次应敌,没有想到对方这样凶狠手快;一个自知不能活命,随便捞到一点都是便宜,两下一凑,正好撞上。

少女乃是钱瑜爱女青青,虽然一时心慌疏忽,本领却是家传,何况邰贼身受重伤,宝剑暗器均被夺去,相形之下要差得多。青青见敌人手法巧妙,明知自己想要擒他,竟不闪避,差一点没被一把抓中,心中一惊,立时改招,隔手反拳打去。总算应付得快,否则邰贼业已拼命,被他抓住,非受重伤不可,就这样还吃了一点小亏,不是身穿皮紧身,连肉也被抓破。邰贼重伤之余,哪禁得起这一掌?当时一声怒吼便不再起。青青恨他不过,当胸又踏了一脚,踏得邰贼口中鲜血狂喷,知难再活;想起这两个男贼方才所说无耻恶言,怒火上攻,气忿头上,均忘了去追女贼。三贼两死一逃,也未问出是何来历,恐又留下后患,钱瑜父女均主带人搜索。

卞老人笑说:“女贼逃的一面,正是今早来路。此事十分奇怪。简师伯隐居金鞭崖,这里去往前山,只此一条险径,无论如何绕越,也非经过金鞭崖不可,并还要由崖后玄都观旁走过,简师伯断无不知之理,怎会听其逃走,没有追来?后山一带昨夜罡风凛冽,并有极猛烈的寒潮,内中一贼还断去两节手指,来路又是金鞭崖那面。我料他们十九昨夜从金鞭崖逃来,人数恐还不止三个,想是结了几个同党去往金鞭崖扰闹,被简师伯除去几个。剩此三贼,乘着风雪酷寒和天色阴晦之际落荒逃窜,误走此地,发现前面是片死路,到处均有危峰峭壁阻隔,加上冰雪险滑,无法走出,逃了一夜,难免饥渴交加,精力疲惫,来此饮酒,偏不安分,自露马脚,才致送了性命。我看女贼正往回逃,她又不认得路,走来走去,仍非经过金鞭崖不可。到了那里,除非此贼罪不至死,简师伯何等疾恶,近又封剑期满,决不容她过去。如往此地逃来,更不必说。走哪一头都是送死,你们无须多虑。这等岁暮天寒、冰雪满山、残年将尽之际,乐得亲友全家团圆度岁。我老头子反正是要路过当地,并且许久不见简师伯,早想前往请教,来时本定取了药草,归途前往拜访,正好就便追这女贼。就算简师伯没想到女贼会由原路逃回,此贼终要出山,仍是和我同路,山中地理又没我熟,中途难免停歇,决想不到有人尾追,这身打扮,遇上也不疑心,非但逃走不脱,并可先用言语探出此贼来历心意,是否真正该死,不至于杀非其罪。稍知悔悟归正,还可在放她以前加以告诫。我就走吧。”

方、钱二人知道老人孤身一人独居江边,当此风雪岁暮忽然来访,本意留他过年再走。老人固辞不肯,笑说:“微风起于萍未,星火可以燎原。休看一个孤身女贼,既与华山余孽一路,不是同门同党,也非寻常人物。此时疏忽,必有后患。好在我要的药草业已代我备齐,顺路便可取走。我那里还有几个病人等用此药,便是不追女贼,至多留上半日也非走不可。主人盛意,只有心领。除夕前后,如其清闲无事,我再来此快聚便了。”

众人留他不住,只得陪到钱家。卞老人匆匆拿了所需药材往金鞭崖赶去,一路留心,并未发现女贼踪迹,心想凭自己的功力,无论如何也比异派中人要快一点,何况女贼道路不熟,途中也许还要绕越;就说逃走在前,也只晚了不过一盏茶的工夫,照情理,怎么也能追上,如何金鞭崖业已在望,女贼还无踪影?疑心女贼中途发现昨夜逃路,想要避开金鞭崖一面,绕路逃往山外,误走岔道;中途相左,偶然疏忽,不曾查看出来,反倒赶在她的前面。

正在盘算,忽见侧面冰雪寒林中有两条人影闪动,忙追过去,对面两人业已迎来。

见面一看,竟是关中诸侠中的大侠段漪和八侠八仙剑李均。二人刚由云南访友回来,便道游山赏雪,因不知简冰如住在金鞭崖旁,以为崖旁洞府早已封闭,崖后玄都观更是荒凉冷僻,不会有人在内,没有往访,同时发现这一面寒林高秀,雪景极好,仗着一身好功夫,也未由崖后觅路,径由侧面险滑高峻的峰崖上横断过来。

双方本来相识多年,见面一谈,二侠均说昨夜在前山道观中访友,住了一夜,快亮以前,冒着寒风起身,信步走来,始终不曾见到一条人影。可是昨夜听一友人说起,异派群孽自从恶道褚天乐等在峨眉后山阎王沟前惨败之后,本意照着恶道毒手真人郑天乾、玉弥勒花空的主意,暂时忍气吞声,专在暗中准备,等到明年中秋聚会之后,商计好了阴谋毒计,再发请柬,约正派敌人,由重阳起到十月底边,同往大雪山银光顶赴那斗寒大会,一拼存亡。本来双方恶斗以前不令徒党生事,主意打得好好,不料内有两个异派余孽最是凶险,性又强暴,本来隐居云南哀牢山中,只在边疆之地为恶横行,妄自尊大。

先并不知此事,后接凶僧恶道密信,觉着阎王沟一战丢人大甚、当时暴怒,一面回信,说了许多狂话,一面借口他是事外之人,当时不曾在场,人又远隔南疆,不知此事,近方得到信息,觉着正派仇敌欺人太甚,为此不平,特意带了门人,明春起身,前往川、湘、湖、广一带来寻仇敌晦气,索性明目张胆骚扰民间,任性为恶,倒看正派中人能够把他怎样。并说他师徒十余人一向隐迹蛮荒,因贪山中风景物产之美,山人又少知识,所居之处附近山中女子生得十分娇艳,可以随时喊来行乐,故此一住多年,不曾来到中上走动,并非怕人,如非正派仇敌这样倚势行凶。欺压他的同党,也不至于离山远出,这都是仇敌逼他如此,不是山中有事,年内业已动身,无须再等明春。明人不做暗事,他师徒这次出山,所到之处决不轻过,越是仇敌往来隐居之地越要生事。此举与明年秋冬间的斗寒大会全不相干,如有本领,只管寻他,莫要等他寻上门去。所说的话,骄狂到了极点。

段、李二侠深知这两异派凶孽此时虽然改了名姓,其实就是昔年五台派漏网的两个著名凶孽花月真人苗太春、散花仙子醉龙女郎萧萧。二人原是同门师兄妹,当三次峨眉斗剑之时,因往南疆采药,一个贪恋女山首龙玉娘,一个贪恋两个壮汉,不舍回山,正恐耽延日久师长见怪,忽然得信,各异派是往峨眉参与斗剑的,伤亡殆尽,共只逃脱有限几人,还是对方看他为恶不彰,网开一面,才得脱身,就这样,仍各带有重伤,余者无一生还,师长首脑人等业已死光。就这一惊真非小可,总算无意之中保得性命,再听敌人那样厉害,如何还敢回山和在人前露面?彼时峨眉派正是极盛时期,男女二妖人得到信息以后,越想越胆寒,于是隐姓埋名,隐居当地山寨之中,不久便生恶念,用阴谋诡计将女山酋害死,再用障眼邪法欺骗各地山民,自己也不做什寨主,另外立了一个寨主,自在后山人迹不到风景最好之处,威逼远近蛮人建了好些楼台亭阁,一面收了好些徒弟,仗着地方险阻,正派仇敌不知他的踪迹,一晃多年,始而只在深山里面淫凶害人,无恶不作。山中土人久受威逼,又为他障眼邪法所愚,当他神仙一样,无论财帛子女,只被看中,当时奉上,丝毫不敢抗拒。有那最愚蠢的,至死都无一句怨言,最后听说峨眉诸长老,有的隐居海外,有的已不在人间,胆子越来越大,于是渐往内地走动,俊美少年男女只被他师徒撞见;当时掳去,害的人不知多少,事情一多,踪迹自然泄露。

后被峨眉派中留守本山的剑侠知道赶去,不料狗男女十分机警,事前早经同党警告,逃回山去。本来还不免于静极思动,只为峨眉诸侠恨他淫凶狠毒,定要除去,因不知他隐藏之所便在云贵两省深山之中,到处查访搜寻,狗男女所居隐僻异常,又有许多受他愚弄的山民为之掩饰,竟没有访查出来,无意之中却寻到两个替死鬼,也是一男一女,并且还是五台门下,只比狗男女小了一辈,近三四年方始逃来山中隐居,因其装束为人和隐藏之处,好些均与狗男女相仿,性更凶暴,对面之时因不知对方来历,并还口发狂言,打起五台派的旗号发威,等到看出所想擒去淫乐的少年男女乃是强仇大敌门下,再想逃走业已无及,死前又没问个清楚,于是张冠李戴。来人只当狗男女已死,就此回山,不久同往海外寻师,无人再加注意。

这两凶孽由此便在山中隐藏,不敢再往内地害人;连段、李二侠也是新近往云、贵深山采药访友,方始得知他们踪迹。因觉对方人多势众,剑术颇高,不敢冒失前往,本来准备回到山中和众弟兄商计之后,探明虚实强弱,除此一害,没想到如此猖狂。先颇愤怒,并觉二凶孽颇有阅历,如何这样胆大?后听所访老友详言经过,才知二凶孽自从昔年逃回山去,看出形势凶险,埋头不出,心中却是恨毒,日常都在盘算报仇之策,只管酒色荒淫,每日功课并未间断,近十年来,又练成了好些奇毒的凶器和两种迷药,想起前仇,早就跃跃欲试,因听传说,近年虽无什人发现正派门人踪迹,但有几个极恶穷凶之徒往往突然失踪,被人除去,好些可疑,对方几个末代徒孙也都得有师父,本领高强。看这神气,分明还有一些强仇大敌留在人间,虽然没有从前声威,但也不是好惹,因此迟疑不决;加上当地山明水秀,四时繁花盛开不绝,远近部落中的美貌妇女只被发现,一呼即至,有的并还自送上门供他淫乐,英俊一点的壮男也是如此,山人迷信鬼神,为他手法所惑,死而无怨,妻女被他占去,反以为荣,端的又快活又安稳,样样都可任性妄为,从无一人敢出怨言,就有聪明一点的山人,稍微看破或是对他怀疑,不等发难,先被各地隐伏的徒党阴谋害死,并还拿死人作榜样,作为冒犯神仙,天神降罚,威吓别的山人。如往内地,这样任性淫乐决办不到,至多仗着凶威强抢霸占,也非出于人家心愿,觉着仇恨虽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几次欲行又止。

去年有两恶徒年久思乡,偶回故乡山西探望,归途访问,听人传说正派中长老连第二代弟子都无一人存留,就有几个末代弟子,大都无什高强本领,有的连本门剑术均未得有真传,便自命侠义,专和各异派的后辈和江湖绿林作对,实在令人气愤等语。恶徒回山一说,狗男女闻报,回忆前情,勾动怒火,本来就定在此一二年内,带了门人回到内地寻仇,顺便掳上几个美貌妇女回去,再一得到郑天乾等的信,越发愤怒。此来除却这两凶孽之外,还有门下十五个本领极高的男女恶徒,奉命陆续起身,先往四川、湖南两地代为布置,就便探询敌人虚实,内中两个最凶恶的业已赶到成都,和另一个乃师多年未见的同党相见,大约不久便要开始作恶,故意违约,好引峨眉诸侠前往。先试一下。

段、李二侠说完前事,卞老人本知这男女二凶孽的来历,也是当他们早已伏诛,不料隐迹南疆已有多年,今又出世,好生愤怒;料知所追女贼必是中途相左,落在后面,再不便是自己踪迹被她看破,仗着冰雪深厚容易藏伏,所以途中不曾发现;觉着方才所闻关系重大,这两个凶孽,师徒十余人,个个均有一身惊人本领和特制的凶毒利器,自己这面的人无妨,如其被他们侵入内地,民间妇女必有多人受害,最好在他们刚到成都还未发难以前先行除去,知道冰如闻得此事决不袖手,便托段、李二侠照他来路搜索过去,自己往见冰如禀告前事,并代段、李二侠求见。

关中诸侠和冰如相识多年,并无一人知他出身来历,这次云、贵归途方始听人谈起,也只说他是峨眉派一位不大出名、连峨眉开府均未参与的长老,行辈甚高,别的均不深知,先半信半疑,及向卞老人探询,才知所闻是真,还有未尽之处,此时人正隐居金鞭崖山洞以内,心中惊喜。

字体大小
主题切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