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没有心，就不会受伤（九）
唐晏晏握住了林相辞的右手，轻轻摩挲着他指节间的薄茧，那是经年累月的书画痕迹。
跟在唐晏晏身后进来的，有林逸清、芳姨张伯、容沐和唐泽。
不大的房间里，瞬间挤满了人。空气里满是消毒水的味道，让人窒息。
林相辞的右手感受到外孙女的不安，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手。
林相辞微微仰起头，看向来人。
“唐夫人。”
容沐应声而出，“林老。”
“我就这么一个闺女。”老人看到了站在后头的林逸清，“她性子倔，一生就爱过一个男人。我知道，早年我不同意两个小辈的事情，让他们吃了不少苦头。只是为人父母，我也希望你能理解。”
容沐叹气，“换成是我，可能也会如此。”
“是啊。”
林相辞活了七十多个年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只如今一生将了，却是最放心不下自己的女儿和外孙女。
容沐上前，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林老，先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家父一直多有挂念，若是知道您老在这里，必定会上门拜访的。”
林相辞疑惑，“唐夫人家里是？”
“家父容国兴。”
“是容大哥啊。”林相辞恍然，似乎是想起多年前的岁月，笑道：“那会儿还和他比试一番，老了老了，倒是断了来往。”
容沐越发恭敬，按理说，她和林相辞是同辈，但实际上，林相辞在国画界闯荡早，早年和容沐的父亲容国兴扛起了南北画派的两边天。要是容国兴在这里，容沐的辈分必定要矮上一截。
知道容沐是故人之女，林相辞放了心，对接下来要说的话也多了几分底气。
“我知道你们来是为了什么。我们这些老古董，讲究落叶归根，你们要把唐松的骨灰带回去，我没有意见。”
“爸！”林逸清喊了一声。
唐晏晏回头，只觉得内心悲戚。
林相辞没搭理这个女儿。
“只一点，落叶归根，认祖归宗。晏晏是你唐家的亲孙女，没道理你们不认的。要真是如此，老头子拼了一口气不说，也得闹个你死我活。”
容沐连忙说：“林老哪里的话，晏晏是我亲孙女，按理来说还得喊我一声奶奶，我疼她还来不及呢。”
“如此，我就放心了。”
老爷子忙活了一辈子，年轻时的热血早就不在。如今只盼着孩子安好，过上安稳日子。他知道林逸清想要什么，所以趁着还有一口气，帮女儿讨来了名分。试想，唐家认了唐晏晏这个亲孙女，又摆明了要让唐松回归，怎么可能不认林逸清这个儿媳妇呢？
容沐也清楚这之间的关系，又承诺道：“说到底，林老，这事儿是我的责任。您放心，我会好好对待晏晏的，还有逸清。我要早知道她是林老您的亲闺女，哪能闹这么一出。”
闹这么一出，得罪人不说，把林老给气病了，眼看着是要不行了。更何况，还有她那早逝的小儿子，黄泉底下怕是都要抱怨她这个母亲了。想到这里，容沐就闹心。只是事情已将发展到这个地步了，她再怎么做也无济于事，只能顾着老人的念想，顺着老人的心意来了。
林相辞摇头，“我自己的闺女，我知道。她就是那样一个脾气。能有个身份，她就不计较什么了。”
林逸清闻言，眼眶一红。到头来，还是她的父亲了解她。
林相辞说了这么多话，全凭一口气吊着。如今一桩大事了了，便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晏晏啊。”
唐晏晏吸了吸鼻子，双手都搭在老人的右手上，用力握紧。
“我在呢。外公，晏晏在这里。”
林相辞的右手轻轻回握，问道：“小牧呢？他没来？”
唐晏晏一怔，不知道要怎么说。最后只能低垂着头。
林相辞没能得到满意的回答，吁了一口气，“现在，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啦。”
林逸清不懂事，老人就反省着，要教导好唐晏晏。一个老人，壮年时一心一意宠着女儿，结果女儿在他将要老去时，往他心窝子狠狠捅了一刀。日渐衰老的十多年，又满心满眼地教养着外孙女，看外孙女从牙牙学语，到如今亭亭玉立，自豪骄傲又担心害怕。
怕外孙女将来犯和母亲一样的错误，又怕外孙女年轻不懂事看错人没嫁好，更怕自己不在了，外孙女再没有了依靠。是以，林相辞就想着，临了了能再见上时谦牧一面。要好好叮嘱小伙子，善待她的掌上明珠，要珍惜唐晏晏，要像他一样疼爱唐晏晏。
只可惜，时谦牧没来。
甚至，时谦牧不知道林相辞病入膏肓。在老人住院期间，没来看望一次。
“晏晏啊，要好好的，外公就希望你好。也别怪你奶奶，那是你亲奶奶，她没错的。”林相辞的眼睛已是没了焦点，只是头向着唐晏晏这边，用尽全身力气，一字一句地说着。
“我会好好的！我也不怪她。”唐晏晏狠狠地点头，害怕林相辞听不见，反反复复地说：“我会好好的！外公你也要好好的！我们还说要一起写生呢！今年老宅院里的那棵芭蕉，我们还没有画呢！还有秋日红枫，冬日盛雪，您不是说要出本四季画集吗？要将您的作品和我的放在一起出版！”
“晏晏啊，”林相辞想是想象到了唐晏晏话里的美好未来，笑着说道：“我怕是，撑不到那个时候了。”
怎么可能呢？
怎么就撑不到那个时候呢？
唐晏晏想，上次见面，外公还龙马精神，嚷嚷着要和她下棋，要教她画画的！
“晏晏啊，告诉小牧……要对你好，知道吗？”
唐晏晏点头，眼泪遮住了她的视线，泪意涌上喉头，她连话都说不出了。
林相辞已经听不见什么了，他缓慢地，松开了右手。
像是小孩儿在海边玩泥沙，轻轻地抓起一把沙子，重重地捏紧，但沙子就是抓不住，最后没了生趣，就慢慢放开手，沙子滑落，只留下灰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