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誓约 - 献鼎 - 尺水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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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誓约

接下来半月,楚驭人虽然不在,但常派方青来送东西,其中又以一只雪羽红眸的信鸽最得元景欢心,跟鸽子一起带来的还有一句话:要是有什么想对他说,只管传信去。

元景逗鸽子逗的头也不抬,语气甚是欢快:“没有话要说!”

他卧床这半月,宫里却无半点表示。往年惊蛰之前,请脉的医官每天都要来两拨,今年燕帝只派人送了他毒发前常喝的那几副药过来,便不闻不问了。他像是有意要叫元景吃点苦头,在这个当口,指了一桩无关紧要的小事下去,让楚驭无暇归来。

元景度过了他生平最难熬的一段日子,床前空无一人,就连小柳都被勒令守在门外,不必近身伺候。每天睁开眼意识到自己醒了,他就害怕的浑身发抖。吃的是完全咽不下去,药喝一碗吐半碗,只能靠参汤吊着命。

太子太傅晏博获知东宫里的情景,屡次直言进谏,为太子说情,引得燕帝大怒,以太子忤逆,乃是太傅管教不当为由,将他免官下狱。百官们多番求情,这才将他放出来,但仍不肯轻纵。

元景病愈之后,听到的第一个消息,便是太傅被举家流放至黄州,终生不得归京,其余为他求情之人,也或多或少的受到一些惩处。兹事体大,连诏前军中都传开了,纷纷猜测皇上是不是起了废立之心。楚驭已有一个多月没见到元景,此番再也无法置身事外,晏博离京前一晚,他冒着大风险,悄然离营。

太子府外戒备森严,尽是从宫中调来的羽林卫,别说太子,就是一个小宫人都没法出去。他翻墙入内,直奔太子寝殿而去。今夜月色极好,他远远就看见元景抱膝坐在殿顶之上,仰头望月的身影,身上披风猎猎鼓起,似要乘风归去。曹如意持剑守在殿下,神色甚是疲惫无力,指着上面道:“太子好几天都没说话了,东西也吃不下多少。”

楚驭不悦道:“行了,你回去吧,今晚不必过来了。”

上去之前,他原本还想逗逗元景,可一看到他那个消瘦弱小的背影,这个念头就完全消失了,着意脚下用力,踩出一点声响,免得忽然出现吓到他。元景却是已猜到来人是他,没有回头,身体蜷的更紧了些,楚驭走到他身旁,见他眼窝发青,脸颊都没了肉,只怕一阵风就能把他吹跑。心中一痛,半跪在他身边,想要碰碰他都怕自己手重,碰疼了他。

元景转头看了他一眼,声音沙哑道:“大哥。”

楚驭再忍不住,将他整个人环抱过来,摸了摸他的头发:“在想什么?”

元景攀着他手臂,在他怀中仰望着天空,许久,低低道:“我在想以前的事。

我没有见过我母后,她刚生下我就殡天了,我长到六岁,都住在父皇宫中,他不放心别人来带我。每天晚上,就算再忙也会先哄我睡觉,有时候我不想睡,他也不会不耐烦,就一直抱着我批折子。宫里的娘娘们不多,都是父皇还是太子时纳的那几个。有臣子跟父皇进言,要他纳年轻淑女入宫,为皇家开枝散叶,父皇都没有答应。他说,儿子只要一个就够了,我皇爷爷有十个儿子,到最后也剩下他一个。他要把一切都留给我,不用我去跟任何人争。

我从他宫里搬出来之后的那几年,他赶走过我身边很多人,有时候我一起床,整个宫里的人都换了。我去追问那些人的去处,他总说是为了我好,让我不要多问,我相信他。可是后来,他连元惜哥哥也赶走了,我为了让元惜哥哥回来,成天不学无术,他也没有骂过我。有一次我听他跟刘公公说,等我长大懂事后就会好起来,他的时间还多,可以慢慢等。

我中毒的时候,医官们都说救不了,他不信,他说我出生的时候这帮人也是这么说的,我还不是活到现在。京城大小寺庙二百余座,他一座座去求神拜佛,还请来巫医做法,要借寿给我。我醒过来的时候,看见他长了很多白头发,样子比我还憔悴。直到现在,每年一开春,他都会担心的整夜睡不着。

他从来就不会跟我生气,一次都没有。可是现在……他不理我了……”

元景蜷成了一团,把脸埋到楚驭胸口,泣不成声。楚驭抚摸着他的后背,安慰道:“他现在在气头上,心里还是心疼你的,你好好跟他认个错,他还会跟以前一样……”

元景拼命摇头:“不一样,他明明知道我发病的时候最害怕一个人,还把你拘在外面,太傅为我说了几句话,他就把他也赶走了,太傅年纪这么大了,还要因为我被流放到黄州去……”他死死的咬着下唇,免得一开口就发出呜咽声。

楚驭看着他被眼泪打湿的睫毛,心头一阵刺痛,寻求慰藉般将元景囫囵抱过来,他仰望着天上的月亮,缓缓道:“以后你再生病,就算我身在天涯海角,也会想法子去你身边,你在大哥这里,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大哥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伤害你,不管你做错任何事,我都不会不理你。”伸手欲擦他的眼泪,被他躲了过去,楚驭旋即将他抱得更紧,像野兽般与他厮磨在一起:“别怕。”

元景忍泪忍的满脸通红,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一根稻草般,拼命往他怀里拱。楚驭一时间想到了他几年前哭着问自己,会不会离开他的样子。顺势亲了亲元景的额头,,鼻子……看到他嘴角边的血迹时,整个人愣了一下,俯身便要去吻掉,元景推着他,呜咽道:“我还没、还没想好,我这阵子在生病呢……”

楚驭对上他这个绵软可怜的样子,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叹了口气,手指探进去,替代被他咬的血肉模糊的下唇:“好,你慢慢想,你想多久都行,我一点都不着急……”俯下来看着他,眼眸带笑:“逗你的,大哥每天都想要你快点答应。”

元景被他用手指不怀好意地搅弄挑逗着舌头,口腔里又痒又麻,几乎无法合拢,他狠狠咬了一口,这才将自己解救出来,吸了吸鼻子:“你离我这么远,谁知道你是真想假想……”

楚驭笑了一下,跟他十指相扣在一起:“再过一阵子,我一定想办法回来,到时候我天天陪着你,哄你开心,好不好?”顿了顿,将他抱紧了,似漫不经心道:“不过,如果你以后喜欢上别的女孩子,或是……男人,想跟他们好,大哥是不会答应的,我会把你看得紧紧的,到时候你嫌我烦都不行了。”

元景揉着眼睛:“那你也不许喜欢别人……”

楚驭笑道:“人生一双眼一颗心,哪里装的下这么许多?”抬起他的下巴,与他对视:“大哥只要你一个,你乖乖呆在我身边,我谁也不会多看一眼。”

元景被他灼热的目光看的很是难为情,低着头,心里已经接受了,但不知怎么的,还是没勇气说出那个“好”字。楚驭摸摸他的头:“你那位太傅明日就要走了,带你去看看他?”

元景眼睛一亮,连连点头:“我先去拿个东西。”

晏府上下明日便要举家离京,此时不复往日整洁清净,女眷仆役们都已经睡下,只有书房还亮着一盏灯。年近古稀的老太傅抚着一张奏本暗自出神,忽而听见门外一阵敲门声,随口道:“就睡了。”

敲门声顿止,只听一个恭恭敬敬的声音道:“太傅。”

晏博听见这熟悉的声音,心下一惊,立刻起身开了门。元景锦衣玉冠,神色肃然地站在门外,手里捧着金笺折本:“上次您留了一篇策论,学生已经写完。”头颅微低,双手捧到齐眉之处。

晏博难掩惊讶,朝他身后看了看,楚驭冲他微微点头,晏博接过折本,声音有些发颤:“殿下请进。”

书房里已经空了大半,一些明日要搬上车的书凌乱的堆在地上,桌旁放了一个待整理的行囊。元景有些无措的站着那里,晏博笑道:“还没收拾完,太子莫要见怪。”搬了把椅子过来,请他坐下。自去桌后,认真地看起他交上来的功课。元景看着他埋首灯下的身影,几次想要开口,又不知该说什么。

晏博看了许久,抬起头时宽慰一笑:“殿下精进了。”

元景摇摇头:“学生驽钝,临别之际才有向学之心,还请太傅教我。”

晏博道:“向学之心,不分早晚,况且殿下年少聪颖,假以时日,必定有所成。”将折本放到一旁,取出墨迹刚干的奏本,捋须道:“老臣还在想要怎么把这个给殿下,您来的正好。”元景接过一看,只见蓝皮白封的奏本上,写着《帝王论》三个遒劲端方的大字,元景心中一颤,抬头看他。

晏博道:“老臣才疏学浅,太子不以为弃,一直敬我尊我,能为太子讲这几年学,是老臣之幸。这些道理本想等以后再慢慢说给太子听,现在怕是不行了。太子福泽深厚,终有一日会继帝位,老臣要教您的最后一件事,便是,为君之道。”

元景眼中湿热:“是,学生恭听老师教诲。”

直至三更时分,书房内的授课之声才停下来。晏博说了太久,嗓音已有些发哑,他依依不舍地抚摸着自己亲手写下的策论,郑重地交到元景手中:“还望太子日后多听多思,谨言慎断。”

元景起身对他以师礼拜了几拜:“是,太傅说的我都记下了。”

晏博似有些不舍地点点头,又道:“时候不早了,太子还是快些回去吧。皇上心中是挂念你的,等他心思松动些,会放你出来,你不可再惹他动怒。”

元景捧着奏本,还有些依恋:“太傅,要不我帮您整理完行囊再走吧。”不等回答,便帮他整理起散在桌上的文房四宝、古董小器。晏博没有加以阻拦,背手一旁,看着他为自己忙东忙西。元景最后收拾的是一个青釉瓷瓮,捧起时只觉手下微沉,不禁道:“这是什么?”

晏博慈祥地看着他:“是一瓮乡土。这里是臣的故乡,臣到了黄州也会牵挂京城,牵挂您。”

元景只觉得手中的小瓮忽然重逾千斤,他静默许久,再开口时声音微颤:“还请太傅保重身体。”他深深一拜:“您永远都是我的老师。”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这章很想起名叫flag~各种大旗竖的飞起~

谢谢林水、反派爱笑、二水的霸王票,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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