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再见田琳
我不得不承认，我怕见田琳。
田琳在我的记忆里一直是个奇怪的存在。回想起来，高中时代，田琳除了时不时莫名其妙问我数学问题，每天下午不紧不慢跟在我后面回家之外，她还一直“管”着我：我和开哥在外面鬼混她要管，我没有上晚自习她要管，就连我去弄文学社小报她也要管……
直到，那天晚上她被摩托车撞倒，我们互相说了一句：“关你屁事”，之后，我们在彼此面前消失。
我想，我是欠田琳的。这一点，也只是在我二十六岁的这一个夜晚我意识到了。
所以，我之所以怕见田琳，也许是我有些心虚。
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和她的人生已经完全没有交叉的余地，少年不经事的那些过往，也许早就在她心里了无踪迹了吧——我只能这样自我安慰。
第二天早上起来，我问清了新的棉纺公司的办公地点，跨上我爸的那辆破单车就从家里出来了，我妈在后面喊了一句：“哎，去见小琳你得穿得像样点啊！”我在单车脚踏板上一只脚踩空，差点摔下来。
一路上我一直在想象着田琳现在的样子，想着见面之后如何开口，一路忐忑，一路颠簸。
出了纺织厂家属区的那条我再熟悉不过的巷子，穿过几条旧的新的街道，我出了桑城县城，一直往东，然后是凹凸不平的道路，颠簸着来到一个大牌坊面前，上面写着：桑城工业园。
没错，我爸说新的纺织厂已经搬到了这个工业园区。
我很快在一栋六层高的楼房前停了下来，仰头看见“桑城小琳服装公司”的几个大字熠熠放光，我有些恍惚。
放好单车，我站在楼前往上看，也不知道田琳在哪里办公，正好看见一个女孩出来，我迎上前去，问：“请问田琳在哪里办公？”女孩愣了一下，半秒之后才笑着说：“你找我们田总啊，喏，在三楼最东的总经理办公室。”说着，用手一指。
田总？我心里琢磨这两个字，噔噔蹬上楼，心想，待会儿我是叫她田总呢还是田琳？
到了三楼，转向东边那间办公室，一扇紫色的门紧紧关着，我敲了敲门，没人应答，心想这家伙的谱摆得还挺大，我又敲了敲，只能在门外等着。
里面还是没有反应，我正准备到别的办公室问一问，门却突然开了，一个姑娘走了出来。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是眼前的田琳还是让我吃惊。八年不见，短发还是短发，但脸圆了许多，白了许多。个子也还是矮矮的，但是在职业套装的衬托下显得有些莫名地高挑。她带起了眼镜，一副黑边框小巧的眼镜，这副眼镜和和她的这身装扮让她陡然增添了知性干练的气质。
田琳一只手还搭在门框上，直愣愣地看着我，一时之间，我也是愣愣地看着她。我不知道我的脸色有没有什么变化，但是我分明看见田琳的脸瞬间转换着颜色。
时间突然静默了十几秒。
“嗨，田琳！”我朝她挥了挥手。
田琳的脸色突然活泼起来，凑上前来，把眼镜取下，眯着眼看我，又退后几步，把眼镜戴上，然后才恍然大悟似的说：“哦，原来是大记者宁帆啊，我说谁呢！”
田琳原来叫我“书呆子”，现在也像左邻右舍一样叫我“大记者”，我有些很不舒服的感觉，也许“书呆子”这个称呼在我潜意识里还是有些分量吧。
“进来，进来！”田琳招手叫我进来，我跟在她后面，很自然地看了看她走路的样子——还是有些瘸，那天晚上的后遗症依然在。高中毕业八年了，田琳就是这样拖着一条瘸腿承受高考失败的打击，去南方打工，回到桑城打拼属于自己的天地……而这瘸腿，可以说全是拜我所赐……本来我以为今天在她这里一定会吃个闭门羹，或者至少要面对她的冷面霜眉，但没有，以我对她的了解，我知道我一路上忐忑是多余的。我在如释重负的同时心也剧烈地抽了一下，愧疚和不安第一次真正充满我的心和肉体。
我冲口而出：“田琳，对不起……”我想说，田琳，请你原谅当初那个不识好歹的混小子宁帆，请你原谅当初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书呆子……
走在前面的田琳顿住了，好半天才转过身，笑着说：“你说什么呢，你有什么地方对不起我？”我指了指她的腿，说：“你的腿……”她低头看了看，说：“嗨，我说什么呢，没事儿，不仔细看看不出来！只怪我自己当初太不小心了……咦，我说你这家伙，这么多年不见，一见面你就注意我的瘸腿，你什么意思啊！”
从她的后半句话我听出了她对我的一点责怪，或者一丝伤感——并不是说我害她瘸了腿，而是八年了，作为同学、甚至发小还住在同一片街区的我们，居然就没有见过面，这无论如何总透着一些古怪。
我说：“我……可能还是有点怕见你吧……”话一出口，我立刻惊觉我把潜藏在我内心深处的真实心态说了出来。
“怕我？怕我什么？我会吃人吗？”田琳又笑了，我觉得她笑得有点夸张，或者，不自然。
有一丝尴尬开始弥漫开来，其实，我的脑海中还有许多关于她高考后八年生活的疑问，比如她和那个染着黄头发的草雕后来怎么样了？……
但是，我又觉得不知道从何问起。我只好装着很随意地环顾了一下她的办公室，然后说：“我妈说你都是领导了，我当然怕你啦！田琳，你这不错啊，这么高级的办公室，啧啧……”
这算是我岔开话题的蹩脚伎俩吧。
田琳走到一排皮沙发前坐下，然后招呼我也坐下：“大记者，请坐！”
我在她对面坐下，说：“田琳，你看你一口一个大记者，我是不是该叫你田总啊？”田琳“切”了一声，摇头说：“去你的！咱俩还是不是老同学啦？”我笑着说：“咱俩岂止是老同学啊，是发小，是朋友吧！”我顿了顿，看着她的眼睛说：“你还是叫我宁帆，或者叫我书呆子吧，我听着舒服一些……”
田琳眼睛里闪了一下，隔着镜片我也能感觉得到，她说：“嘿，叫你书呆子，那是以前的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