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堕入冰窖，一片彻骨寒

那天晚上，我再次旷课，跟着开哥在桌球室、录像厅里鬼混，深夜时分，在一个小饭店里被开哥和他的兄弟灌了几杯啤酒，翻江倒海之后回家。

这次，我比上次更加放纵，又更加心安理得。

当然，我还是瞄准晚自习下课的时间往家赶，没想到这次不一样了。

我进家门的那一刻，我爸站在门口怒视着我，在昏黄的灯光下他的眼睛似乎喷着火。我心中暗叫一声不妙，但是人已经进了小院子，我进也不是退也不好，愣了一下之后，强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往里走。

“你今晚干什么去了？”我爸黑着脸问我。

我说：“没去哪儿呀，上课……”我知道我的声音很虚，不敢抬头。我爸的身板虽小，但也足以挡住我进屋的门，我和他就这样僵持在那里。

“你……你还敢说没去哪儿？”听见我爸粗重的呼吸，我似乎感觉到我爸长满老茧的手就要拍下来——就像以前那样。但是，许久之后没有，我慢慢抬起头，看见我爸还站在面前，脸还是黑着，但是，手并没有举起，而是点了一根烟，靠在门框上，吸着。

我居然头一低，侧着身子钻过我爸和门的空隙，进屋了。我不知道哪来的胆量，那时的我似乎抱有一种豁出去的决绝，我爸在我眼里是怒狮，但我不怕，或者我心里渴望的倒是他能够像以前一样狠狠揍我一顿。

但是，他没有，我心里反而空落落地难受起来。

一进屋，就看见我妈站在那里，一脸悲戚地看着我，说：“小帆，你班主任老师来了，说你没有上课，到底怎么回事啊……”

我说没怎么回事，我明天会向老师解释，就一个人进房间了。

我突然不想说话，和谁都不想说。

然后，今天白天席卷全身的那种轻松和舒爽突然开始退潮，悲伤和忧郁逐渐爬满全身，侵入每一寸皮肤和肌肉，白天为自己找到的那么多理由转眼之间变得无比荒唐苍白，我才知道原来白天的那些只不过是我自欺欺人，我拼命掩盖，最后才发现，一切都捂不住。

“从此以后，我和叶茗雨只是同学，其他什么都不是”，这本来是让我解脱的一句话，现在却让我堕入冰窖，一身彻骨寒。

屋子里很热，我把房间门关了，反锁，电扇没有开，我把头埋在凉席上，一动不动，任凭这条毒蛇冰凉地爬过我的全身，咬噬我的每条神经。

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就算是那天晚上为叶茗雨哭，也不是这种感觉。

我没有哭，我只是想到从今以后我的生活中再也没有叶茗雨了，绝望透顶，一切都变成了灰色。

我妈在敲门：“这么热，你干嘛关门？”我不回答，她又问：“你有没有吃饭？你这个孩子到底怎么啦？”我喊了一句：“我很累，没事……”这时，我听见我爸在外面吼了一句：“让他，明天让老师修理他！”

反正就这样呗，我才不怕呢！我这样想。

第二天到校，果然被班主任老师抓到办公室了，我当然只能撒谎，我说我身体不舒服，自己一个人去医院看病去了。班主任睁着一双完全不相信的眼睛瞪着我，说：“是吗？”

我突然想到，田琳再也不会帮我圆谎了，心里又堵了一下。

我觉得我不想看见叶茗雨，只有避开她，那条毒蛇才会离开我，每天看到她的背影，我无论如何摆脱不了阴影，我说：“老师，我想换座位！”班主任对于我岔开话题的行为有点吃惊，但是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你想坐哪儿？”我说：“哪儿都行！”

班主任答应了，我在写完一篇八百字的检讨后回到教室，经过叶茗雨身边时，她似乎抬头看了一下我，我装着没看见，开始收拾书包。她感觉到了我在后面的动静，终于转过头来，问：“你干嘛？”声音很轻，但我听得清清楚楚。

我低着头，说：“换座位……”喉头突然一阵哽咽，但是我忍住了，把书胡乱地塞进书包，背起，走到教室的另一边。我从教室的东端来到了西端，从第三组到了第一组，那里有一个哥们也在收拾，嘴里嘟嘟囔囔地，显然不情愿和我调换位置。

他走了，我坐在新位置上，把书一本一本拿出放好，然后，空虚无聊。我的新同桌在我耳边叽叽喳喳，我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我最终还是忍不住让自己的眼光跳过人群，落在隔着一大组的教室另一端的叶茗雨身上。

她抬着头，看着黑板，认真听课的标准姿势。我鼻子一酸，原来她真的完全不在乎我。

第二节课一上课，开哥来了，他猛然发现被换了同桌，一脸讶异，然后低头问他的新同桌，很快，他看向我这边。

我也装作没看见他。

一下课，开哥一下窜过来，敲着我的桌子问：“嘿，你小子搞什么？干嘛搬走？”我说：“没什么，就是想换个环境……”开哥凑近我，说：“昨天晚上是不是被你爸揍啦？”我摇摇头，他看我一副不爱搭理的样子，吸了吸鼻子，走了。

好了，我算是和原来那个小小的天地告别了。

但是，我又怎么可能心安理得地坐在这个角落呢？我对着前面的黑板深呼了一口气，心里对自己说：“好吧，一切都无法挽回，我还是学生，还要高考，今天我重新开始吧！”我下定决心换个“活法”，我要告诉叶茗雨，我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追回逝去的东西……

我要证明给她看……但是，证明什么给她看？我一下陷入困惑中，我的直觉告诉我，就算我再优秀，我也无法走进叶茗雨的心。

接下来的几节课大部分时间里我脑子里什么也没想，什么也没有，后来我完全不知道这一天是如何过去的，仿佛记得开哥又邀我出去“潇洒”，我忘记是怎么回答他的了，又仿佛记得小巧过来在我身边说了些什么，我也不记得了。

第一次，我整整一天没有看见叶茗雨的背影和短发。

那天下午放学铃声响后，我坐着不动，直到看见叶茗雨出了教室，我才慢吞吞地起身往外走——从今天开始，我似乎怕和叶茗雨碰面。

沿着熟悉的街道回家，五月夕阳的余威犹在，我的身影显得特别孤单，空气里满是灰尘的味道，我发现今天桑城的一切有些陌生，就连我自己，都有些陌生。

拐过一条满是垃圾的小路，背对着夕阳，我看见前面站着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