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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今谁存者

马车在梧城一家清静的客栈停下,梧城是个大城,离京畿不远,但外城这一片人流仍是稀少。

苏回暖扶着车壁下车,多亏了在软榻上睡了一整天,双脚落地才能站稳,但眼前还是晕眩了一阵。

一个腰上未配刀的河鼓卫躬身从客栈里出来,侍卫们整齐地站了两排,恭迎两人跨进门槛。

苏回暖眼看着大门旁的一个黑衣侍卫对她露出一个似曾相识的笑,她不认识这人,这人倒像以前见过她似的……她自从当了院判之后,也没有给河鼓卫中人当过主治大夫啊。

不过这两排的阵仗,她绝对是熟悉的,当初在邹远和一群被赶上车的医师们押到养病棚里,那知州大人不省人事后就有这两排冷冷地守着,以至于她现在的心情又不好了几分,仿佛自己就是那个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汪槐。

这么多人里唯独不见季维,应是又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了。

腰上传来一股稳稳的力道,盛云沂没说什么,径直带着她往客栈里走。她转过身,褐色的眼眸潭水一般的沉,低声道:

“我不知道陛下到底是什么意思,刚才的事情我不会记得,望陛下网开一面,自重些吧。”

说完坚决地推开他的手,心却还未从慌乱中拉回来。她跟着引路的侍卫上了楼,将盛云沂甩在身后丈远,因为心事重重又兼走的太快,一个趔趄差点摔在楼梯上。

她咬着嘴唇,几乎是落荒而逃。

盛云沂在后面无声地笑,他想起半年前隔着杂芜的病气在棚屋的门口望着她,确是想看她不知所措的样子。后来她发现知州身上的疑点被河鼓卫直接带到府馆软禁,那时她的脸色不能更差,却仍装着淡定至极的表情,应该也是不知所措——就像他第一次在酒楼里见到她丢脸的形容一模一样。

他都养成习惯了,可她还不知道。

侍卫请微笑的白衣公子上楼安歇。他吩咐了几句,又命店家送热水到房里,寻到笔墨写了封短信,封上火漆让人即刻送走。

客栈老板精心准备的饭菜被送上来,此时太阳绕过了走廊,消失在窗口的花盆处,正是正午时分。

门外忽然响起敲门声,季维回来的迟了些,见桌上的饭菜只动了一点,劝道:

“陛下还在想着晏公子的事?臣刚刚在路上遇到了送信的十一。陛下且放宽心,公子此次南下,更多的是为晏家存亡,陛下的指令倒是其次,不会让公子有怨言的。”

盛云沂长眉微皱,“季统领最近话这么多,难不成是和付都知学的?”

季维连道不敢,又笑道:“到时候苏大人也要随行,公子的把握会更加大,陛下也不必忧心成效。公子自小和陛下情谊深厚,怎么会因为……”

盛云沂将笔挂在架子上,随手写的一张行草在透进房的风里微微飘动,黑白分明,煞是显眼。

他目光如刃,“朕的事情何时轮到你来置喙?统领忘了自己来这儿是干什么的。”

季维立马肃然站好,禀报道:“元乘府上一切如常,得知巡抚要来,并未有大动作,微臣揣测……似乎是陛下近年给他放了些权,其人就在梧城老家横着走了。对了,他那三公子确实养病在家,乃是……阳气受损,”他尴尬地咳了一声,“反正他家里乌烟瘴气,实在受不得陛下亲自前去。”

盛云沂淡道:“无妨,这世上乌烟瘴气的地方朕去的还少么,明日……后日,和元乘说缓上一天,巡抚要带御赐的太医给三公子看病。”

季维偷笑,板着一张脸道:“是!”

他转身出门,不防后头摔出支笔来,正砸在他后脑勺,河鼓卫统领摸着挨了一下的脑袋,跑下去传播小道消息去了。

苏回暖虽然生病了味觉失调,胃里还是饿的空空的,逮到了饭菜吃了一顿,却越吃越和嚼木头似的。隔壁传来关门声,侍卫哒哒的脚步踏着木梯下楼,随即整个三楼再无动静。

她慢慢放下碗筷,走到书架边打开窗,清凉的空气涌进房间,吹得她清醒不少——清醒到呆呆地站在那儿,连头发上沾了片叶子都不知道。

她转着手腕上碧绿的钏子一颗颗摸过去,摸了三遍才骤然发现少了一颗水晶珠子。

鬼知道他拿去干什么了……忽地又紧张起来,不会那颗珠子扒拉下来送到梁国去吧!苏回暖隐隐约约感觉到从她进入齐境以来,事态就从来不按她希望地发展,千秋节那天被他逮个正着,梁国人,暗卫,梁帝,宇文氏,他有针对北面的计划,那她呢?她这颗棋子不是现成的么?他甚至在她入宫前就调查了她的身份。

苏回暖在过去的十几年里从来没有烦心过自己的身世,但短短一年不到的时间,她那个所谓的世外高人师父有意无意把她推向了南齐,此后简直只有血泪史了。可是说到底,做主的人还是她自己,要是她当初不答应容戬池入齐当惠民药局当副使,怎么会生出这许许多多的事端?

苏回暖打了个喷嚏,将那盆花弄的摇头晃脑,浓郁的香气冲到鼻子里,她更加受不了了。

这两间房紧挨在一处,两扇窗子之间也不过几尺宽的距离。隔壁的木窗突然吱呀一声,她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又觉得莫名其妙,渐渐拾起了底气,理直气壮地冒出些脑袋,一点一点地伸出窗口往左边看。

应该是关窗的声音吧,毕竟风大了。她看一眼就去洗澡,只有他把窗子关上,她也把窗子关上,两间房互不干扰,连房里的空气都不蹿到隔壁去,她才觉得安心。

苏回暖探出去,只一眼就后悔了。她飞快地缩进来,啪地合上窗拉上竹帘,眼前仿佛还留着那人守株待兔似的笑意。

褪掉衣服埋进热气腾腾的水里,左臂上的伤口一阵刺痛,她忘了药膏还没有洗掉,低咒一声从桶里爬出来披上衣服打水洗药膏,洗完了自己也冻得不行,连忙跳下去,刚舒了一口气,余光却不经意触到了门上。

她镇定地深呼吸几下,重新拖着沉重的身躯爬出来插门栓。

苏回暖觉得自己已经没救了。

热水下全身舒展开,明明是天壤之别的温度,她脑子里却一遍遍过着在潭水里往下沉的画面,哗啦一声浮出来,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拿手背碰了碰脸颊。

好烫。

门被叩了三下,一个婢女带着口音柔柔地道:“姑娘,公子让我给您送药过来。”

苏回暖结结巴巴道:“放、放外面就行,一会儿出来拿,多谢。”

真是没救了。

一天浑浑噩噩过下去,入了夜,身体似乎又跟她不对付了,盛云沂送来的药十分好用,她抹在手臂上反而凉得睡不着,衬得肌肤更热。她拿起笔草草写了个方子给殷勤待命的河鼓卫,对方对她很客气,二话不说拿了就去客栈的厨房置办。

第二天在床上躺到巳时,房里燃着暖和的炭火,她正抱着被子心事重重,外面竟传来了她自家侍女的声音。她一骨碌跑下床,看到门口站着眼圈红红的瑞香,苏回暖这两天真没抽时间想她,这下愧疚的心情全出来了,拖着疲惫的身子又安慰又解释,半天才把侍女激动的情绪平复下来。

瑞香哭道:“姑娘把我一个人扔在客房里,钱没付完倒是次要的,姑娘却不见影子了,当晚也没回来,我急得要命,第二天下午准备渡江的,可是江边连个人影都没有,晚上向掌柜的借了钱想托人去那边打听,恰好有个侍卫找到我说带我去与姑娘会和,我怕他们骗我,可他说自己是巡抚家的下人,巡抚正和姑娘在一起。又拿出了个绿珠子,很像姑娘常带在手上的那个,我就跟着他走了一天,就到这儿了。”

苏回暖奇道:“什么巡抚……”

见小姑娘抱着她哭得厉害,只好不再问别的,自己帮她把包袱塞到外间去,尽职尽责地伺候人。

她想了又想,郑重道:“我们大约要跟着他们回京了,如果一路上有人问你话都不要多说,安安静静地待着就好,也不用为我担心。”

瑞香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姑娘都把自己弄成这样了,还不叫我担心啊?”

苏回暖很想告诉她她也不想弄成这样,全是被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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