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67章
“为什么？”谢子夕毫不躲避地迎着哥哥的目光。她是想跟谢子晟好好说，但是现在看来不大可能了，谢子晟明显火气已经上来了，而且不留余地，甚至说出“换一个”这么轻率又可笑的话，她也有些上头了。
“那不是个好的人选。”谢子晟揉了揉太阳穴，拿起遥控器关掉了电视，“我不是反对你谈恋爱，你现在是个大学生了，谈恋爱不是什么大事。可是你起码要找一个靠谱点的，至少是能保护你的。”
“岑林怎么就不靠谱了？”撇开恋人的滤镜，谢子夕也认为岑林是个很优秀的人，他不是没有缺点，但绝对富有责任感，她不愿从别人口中，尤其是谢子晟口中听见诸如此类的评价，“你其实就是还记着那次我骨折的事对吧？”
这可捅到谢子晟的心病了，他猛地直起身，直视着谢子夕：“是！就冲这件事，我就不能让你跟他混在一起！自从谢老头见阎王以后你想想你受过几次伤，你本来就不会滑冰，他非拉着你去，结果呢？！”
又来了。谢子夕头疼地闭了闭眼，把说烂了的话又翻了出来：“我跟你说过八百遍了，那不是他的问题，谁第一次滑冰不摔几个跟头？我不过是更倒霉了些罢了。而且那次是集体活动，高中同学一块去玩，我是被同学拉下去的，这也要算在他的头上？”
“那当然，我记得撞你那人跟他有过节，本来是冲他来的吧？你无故被扯进去难道不是因为他？！”谢子晟脸色彻底黑了，音量提高了一点，“先不说这件事，我高中去给你开过家长会，知道一点他的情况，我承认他过得不容易，可是他并不能给你一个相对好的未来，况且你们两个现在还都在读书，隔这么远——”
“什么叫好的未来？”谢子夕冷冷打断谢子晟的话，“在你眼里，好的未来就是按照你的想法放弃我喜欢的事，就是按照你的意思选一个我不喜欢的专业，然后乖乖毕业找份好工作，再找一个所谓‘靠谱’的人过日子，是吗？”
谢子晟：“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距离远确实是个问题，有问题解决不就好了。”谢子夕鼻息不太稳，她想到了自己的父母，“你看妈妈和谢老头，私奔出来，咫尺之遥，最后他们怎么样？我们怎么样？最重要的问题从来不是距离，是人！”
“那至少也是个隐患！”谢子晟站了起来，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愤怒了。
与其说愤怒，不如说是害怕，他的妹妹从小就生长在他的视线里，她的每件事他都了如指掌。他们的童年和少年时期都过得太不安稳，他要像个舵手那样随时关注风向和海浪，他要给自己和妹妹一个安定的庇护所，就不得不操心所有事。他过怕了惴惴不安的日子，更不想让谢子夕也一辈子没个清净，于是他为谢子夕画出了最好的蓝图，考上一所好大学，读一个好的专业，如果她想和什么人在一起，那也应该是个安定的人，最起码不会像岑林这样孓然一身，还身处远方，一年也回不来几次。
他不反对谢子夕读大学的时候谈个恋爱，这个恋爱多少也应该有点样子才行。他现在工作了，没什么时间陪着谢子夕，就需要有个人能让谢子夕够得着，岑林能吗？谢子夕早就放弃了画画，成天忙着自己的学业，兴趣爱好也不多，跟她有共同语言的人就更少了，岑林读的是美院，完全是不同的领域，人际圈子也大相径，怎么交流？
还有诸多看上去不大不小的问题，天长日久必成隐患，谈恋爱这种事当然必须慎重，谢子夕又是个没经验的小白，稍不注意可能就被骗了，要不然他才懒得管这么多。
“我不管你怎么想的，反正这事没得商量。”谢子晟缓了一会，强硬地打算结束这场争执。
可是谢子夕明显不接受这个结果，她像一只隐忍许久的刺猬，久违地张开了浑身的刺：“我可没在跟你商量，这事你知道也就行了，别再想些别的。你非要抓着不放的话我也没办法，我绝不会让步。”
“谢子夕！”谢子晟彻底出离愤怒了，这么多年来谢子夕几乎没有这样顶撞过他，“我瞅着你也老大不小了，还跟我这玩叛逆期是吧？我这是为了你好！”
“为我好？”谢子夕冷笑一声，头一次觉得自己这个哥哥还真是会给自己找借口，“这是第几回了？你每次都是这样说的，我初中那会你逼着我放弃画画，我的画得了奖都已经放在展厅里了，硬是给撤了下来，从此以后我就再没什么机会动笔了。填高考志愿的时候也是，我不想学法，就因为你觉得这个专业不错，我还是依着你报了。现在呢？我谈个恋爱也要经过你的批准，那是不是我以后死了葬在哪也得你拿主意啊？！”
“话不是这么说的……”谢子晟揉了揉眉心，谢子夕的话把他整蒙了，从前他能看出谢子夕对这些决定确实是非常排斥，但每次都按他说的做了，他以为谢子夕顶多是闹几天别扭，后面会知道这些决定是正确的。
“我比你在这个家多活几年，多吃了几年的苦，我不想让你走弯路。”谢子晟尽量让自己冷静一点，指望着能跟谢子夕好好说明白，让她不要那么犟。
谢子夕的眉眼缓和了些许，谢子晟以为是他的话起作用了。
看，他的妹妹还是很懂事的。
但是下一刻，那双和他有几分相似的眼睛却紧接着透出了荒唐，甚至带着一点笑意，只是这点笑意怎么看都是嘲讽。谢子夕看着谢子晟，权衡着接下来说出来的话会造成什么后果，然而这样的权衡并没有什么用处，她激愤的感情抢在她的理智前面，把那些话都一股脑倒出去了。
“是，你一直都很保护我，从我记事起你就是我的后盾，有你在我才不至于过得更惨，这一点上我无法反驳。可是保护并不意味着你可以替我决定我的一切，我有足够的能力决定自己的事并且承担相应的后果。”谢子夕的音量并不高，但她放在背后的手在抖，视线以一种堪称刻薄的角度集中在谢子晟身上，“我长大了，用不着事事都归你管，你也该适可而止了。”
谢子晟愣了一会，眯起了眼睛：“你的意思是，现在翅膀硬了，不用我管你了？开什么玩笑，在我这里，无论你长到多少岁，你就是个小屁孩，我是你哥，我不管你谁管你——”
“我不需要你这样管着！”谢子夕眼锋乍起，声音往下沉，下巴却往上擡了些，看着谢子晟像看着一样令她厌烦的东西，“我不需要了！”
“什么？”谢子晟一下子被定住了，谢子夕脸上的神情让他觉得陌生又受伤，猝不及防被最亲的人用最尖锐的刀往心上捅一下，原来是这么令人难过。
他微微睁大眼睛，自欺欺人地想再确认一遍：“你说什么？”
谢子夕也知道这话说得太过头了，她低下了头，回给谢子晟一片沉默。她万万没想到自己能说出这样的话，那可是她的哥哥，从小到大一直护着她的哥哥。
谢子晟依然目不转睛地看着谢子夕，执拗地想要谢子夕回答他的话。他保证，只要谢子夕马上告诉他说她错了，她不该那样说，他就当没听见过这句话，今天的事也可以改天再谈。他确定谢子夕一定不是个混球，那句话只是她口不择言的结果。
然而谢子夕并没有给他想象中的回答，今天不适合再多说什么，她只是弯腰拿起了茶几上的手机揣进了兜里，走到门口拿起了自己的外套：“我出去吹吹风。”
谢子晟不可置信地盯着谢子夕的背影，他的妹妹真的是个混球？这种时候居然想跑？
他厉声呵斥：“你给我回来！”
但是谢子夕已经穿好了外套打开了门。她心神不宁，没注意脚下，老旧的居民楼楼道里经常会有人堆东西，她一脚踩在了一个不知从哪滚出来的易拉罐上，身体失去平衡，下意识去抓旁边的栏杆。
“那栏杆是坏的！”谢子晟见状立刻飞奔出去，伸出手抓住了谢子夕的手腕，把她往回拉。
谢子夕只看见谢子晟向她跑过来拉住了她，整个脑子都处于放空的状态。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顺着谢子晟的力道往回倾斜，然后看着谢子晟因为反作用力倒向楼梯栏杆。
那栏杆年久失修，楼里的居民都知道它有问题，也没人管，只能在平时多注意着点，让自己和小孩子远离那个栏杆。
栏杆的接缝处已经松动得非常厉害，根本承受不住一个成年男性冲过来的劲儿，在谢子晟的腰背重重砸在栏杆上的同时，老旧的栏杆终于脱落，随着谢子晟的身体一起往下坠。
“咚！”
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随后是金属砸在地上的尖锐声响。
谢子夕重心不稳地摔坐在楼道上，回过头就看见谢子晟掉了下去，在他的脸消失在她视野里的前一刻，谢子晟的一双眼睛仍然看着谢子夕，带着震惊和不知所措，还有一点……安心。
“哥——”
谢子夕连忙从地上爬起来，用最快的速度跑下楼梯。
周围的邻居听见动静纷纷开门查看情况，不多久就传来几声尖叫，应该是有些女人被吓了一跳。明明只有那么几段楼梯，却像是一辈子都跑不完似的，中间还时不时冒出几个人头，所有人都从不知道原来这栋楼里还有这么热闹的时候。
谢子夕没管他们，径直跑到躺在楼底的谢子晟身边。谢子晟平躺在那里，脑袋下的水泥地上积了一滩暗红色的鲜血，半分钟前还颇有气势冲妹妹呵斥的人，眼下却像没了电的电动娃娃，安静又生气微弱地躺在地上。
谢子夕一双手伸过去，想把谢子晟扶起来，突然想起这时候不能动他，又赶紧收回颤抖的手，匆忙地从衣兜里掏出手机打了120，眼睛一刻也不敢离开谢子晟，眨了眨眼，把添乱的眼泪憋回去，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抖得不那么厉害：“您好，老城xx小区x栋有人坠楼了……快一点，求你们，快一点……”
快一点，说不定还来得及，说不定……根本就来不及了。
谢子夕直接忽略后面一种可能性，她不敢动谢子晟，只能盯着谢子晟的脸，一次次憋住眼泪，狠狠掐着手心让自己冷静一点，似乎根本听不见周围邻居或惊恐或议论的声音，她的世界褪去了颜色，只看得见鲜红。
直到几年后，谢子夕依然很难回忆起那一晚的细节，救护车什么时候到的，她怎么把谢子晟送到抢救室的，舒锦心、裴清源什么时候赶到的，她通通记不清了。她只记得自己在医院的时候，手上沾着血，像被谁在大冬天里给她戴了一双红手套。这手套一点都不保暖，反而让她觉得冷得吓人，冻到了骨子里。从那以后她就特别讨厌身上有任何红色的东西。
谢子晟在抢救室待了很长时间，程飞鹏最后一个赶到，他站在抢救室门口时，里面的人都还没有出来，裴清源去缴费，剩下一个舒锦心陪着谢子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