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上》(4)
第四章《我无法停止喜欢你上》(4)
人格分裂的方恋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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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恋恋的时候是真,胆大的时候也是真胆大。
大二,唱歌仅限不跑调的方恋恋不知打哪儿来的创意,报名参加校园十大歌手比赛。那时候霍西洲所在的“山啸”乐队也才凑齐成员不久。
“山啸”乐队,吉祥物山魈。
一名贝斯手兼主唱,一名主音吉他手,一名节奏吉他手,再加上一个有点童子功的鼓手霍西洲。一群业余摇滚爱好者,省吃俭用买乐器效果器,借吉他社团的地下室逃课排练,夜里不睡扒谱子,热情高昂,誓要做a大最牛重金属乐队。
乐队磨合不到两个月,从重金属玩成朋克,乐器从二手换成全新牌子货。所谓三流乐队玩设备,成员们个个穷得吃不起饭,天天在地下室里发泄似的嘶吼,却始终保持着“摇滚音乐节压轴登场”的谜之自信。霍西洲得知方恋恋参加歌唱比赛,为争取第一次表演机会打响乐队知名度,极力说服成员们做她的助演。
半吊子的方恋恋遇到半吊子的“山啸”乐队,音乐上还没擦出火花,先因为选歌和霍西洲吵得火冒三丈。方恋恋自知水平有限,想选曲式简单的口水流行歌;对流行音乐嗤之以鼻的霍西洲坚持要选经典摇滚乐,中文的都不行。两人互不妥协,险些酿成一宗地下室血案。最后在乐队成员劝解下各退一步,选了首五月天的《拥抱》。
a大人才济济,不缺会唱歌的学生,也不缺真正有实力的乐队。
方恋恋与“山啸”的首次演出没有创造奇迹,止步于初赛,合作的第一首歌也是最后一首的绝唱。
四分多钟的歌,第一次登台的方恋恋紧张到忘词,“啦啦啦啦”了一分多钟,霍西洲光鼓棒就掉了三回。当时身在现场的方枪枪没脸看,事后痛心疾首地对他们说,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再想不开也不能报复社会啊!
彼时,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选择沉默以对。
后来决赛当晚,霍西洲喝醉酒聊起惨不忍睹的首次登台演出,没忍住发了脾气。他质问方恋恋,是不是为了那个暗恋对象,才不知天高地厚地参加比赛。一语中的,方恋恋没有为自己辩解。大一已经发誓要忘掉魏无疆的她,的确又抱着最天真的幻想,以为只要自己站上的舞台足够高,魏无疆就一定能看得见。
直至现在,方恋恋仍不知道,即便自己有幸登上总决赛的舞台,魏无疆也不可能出现在观众席中为她鼓掌喝彩。总决赛那晚,魏无疆不在校,乘坐着绿皮火车连夜赶回老家。通宵未合眼,他学会了抽烟。
那一晚,魏无疆的爷爷,一位毕生与泥土为伴的民间手艺人,没等来他视为接班人的孙儿,带着遗憾与世长辞。
那一晚,方恋恋的电脑第一次安装了剪辑软件,她一学竟入了迷。
那一晚,霍西洲痛下决心把对方恋恋的爱恋深埋心底,通宵苦练架子鼓。
那一晚,方枪枪与大学同学聚会,捶着胸口扪心自问,为什么明明技术不相上下,我们做出来的动画就是干不过美日!
人生海海,谁也不知道命运的齿轮会在何时咬合,传动出巨大力量。
正因为不可控,所以总给人带来意外惊喜,或者意外惊吓。
比如,乐队将首次公开表演原创歌曲《啸音》,霍西洲将其视为人生最重要的一场演出,却万万没想到方恋恋居然带着魏无疆来到现场。受到万点暴击的霍西洲完全不在状态,低级错误频犯,而且噩梦重演,鼓棒飞出去两回,其中一回还不幸命中主唱欧阳的后脑勺。
霍西洲的发挥失常引发乐队成员众怒,如此意义重大的演出被他一个人搞砸不说,还全过程录像,将来会被剪进他们的首支mv,想忘都忘不掉。最可气的是,天时地利人和,上哪儿再去找当晚这么卖力捧场的观众?尤其是女观众,看见帅气主唱被击中后脑勺,尖叫呐喊就再没断过。
玩摇滚的,愤怒是态度。血气方刚的成员们一下台便把霍西洲堵墙角暴揍一顿,除名一个礼拜。照惯例,演出结束喝酒撸串,也没准霍西洲参加,钱留下,人赶紧滚。
正好,这种吃喝玩乐的场合霍西洲也没有很想参与,于是死皮赖脸地跟着方恋恋和魏无疆一起坐公交车回学校。
十点多钟,赶上都市夜归人,俗称加班狗的晚高峰,公交车上只有三个空位。
一个前排单人座,两个后排双人座,中间隔着一群昏昏欲睡的路人甲。
方恋恋自然想和魏无疆坐一起,但拦不住霍西洲眼疾手快,没打招呼,径直拉她坐进后排。霍西洲还欠欠地冲魏无疆招手,怕他看不见似的,指着前排空座,喊他快坐。魏无疆略略颔首表示知道,把座位让给了一位穿着高跟鞋、抱着笔记本电脑的女白领,自己转站至另一侧。
作为公交车里唯一站着的乘客,魏无疆英俊挺拔,宽肩腿长,格外引人注目。
他五官分明有棱有角,却不会给人凌厉感,即使面无表情,仍散发出一种温暖而沉静的稳重气质,藏着锋芒,蓄着滴水穿石的柔软力量。
包括方恋恋在内,所有女乘客都忍不住多瞄上他几眼。
从方恋恋的角度看向魏无疆的侧脸,她忽然发现,他的眉眼长得和朱一龙有些相像,自带几分忧郁味道。只是他更年轻,不及朱一龙眉眼深邃,仍需沉淀。
这或许就是那对泥塑人偶的特殊意义,也是方恋恋偷偷私藏的原因。
人偶至今仍藏在哥哥公寓,方恋恋不敢带回宿舍,所以没机会睹物思人。这会不会是在暗示她,对魏无疆的感情和人偶的归宿一样,永远见不得光?
“唉—”方恋恋胡思乱想着,幽怨地叹了口气。
“方恋恋,你的飒爽雄姿哪里去了?难道那小子对你下了药?”霍西洲真没见过她这一面,多愁善感,好像换了个人似的。
方恋恋充耳不闻,沉浸于色调灰暗的异想世界,又是一声幽幽叹息:“霍爸爸,你哪天有空,陪我去趟九医院吧。”
九医院……好像是精神病专科医院。
“霍爸爸”有点蒙:“你去干吗?”
“我怀疑,我有人格分裂症。”方恋恋很苦恼很矛盾,对着霍西洲做起深刻的自我剖析,“我以为我暗恋他几年,内心很强大,不惧怕任何挫折。可实际上,我怕得要死。他什么都不用明讲,就能把我打击到体无完肤,像缩回壳里的蜗牛。这明明不是我的性格啊,我应该越挫越勇才对呀!”
霍西洲没兴趣当心理医生,鼻孔里不屑地哼气,抱着胳膊转到一边。
方恋恋却不甚在意,自顾自继续道:“会不会我一遇到魏无疆,就会分裂出另一种潜在人格,胆小如鼠,瞻前……”
“你都约他来看我演出了,你哪里胆小?”霍西洲实在听得上火,忍无可忍,“你不要告诉我,你们是偶遇。我可没忘,你大一天天满校园乱转的时候,从来没和他偶遇过。”
方恋恋一愣,真让他蒙对了。
自那晚惨淡收场,方恋恋和魏无疆偶遇过三次,像连中彩票一样惊喜不断。一次在学二食堂,一次在图书馆,当时他身边有同学,方恋恋不敢打招呼,躲得远远的。今天这次是在教室,方恋恋上完自习,背着书包准备走,门口迎面遇到背着书包来自习的魏无疆。两个人还没说上话,就有人走上讲台,通知教室有会。
方恋恋当时心下一横,重新提起今晚的演出,没想到魏无疆会答应,只觉得自己不说一定会后悔。但不久之后,方恋恋还是后悔了。今晚的魏无疆异常沉默,看得出心事重重。酒吧里音乐声震耳欲聋,台下乐迷沸腾躁动,他置身其中如冰山一般,平静而冷漠,仿佛与世隔绝。
热血澎湃的摇滚乐因此变成折磨,一寸寸挫骨扬灰折磨魏无疆的同时,也折磨着方恋恋。
失恋终归只能独自舔伤,方恋恋帮不了魏无疆,但她可以简而化之地,将过错统统归咎于抛弃他的杜心雨。
“你知道他为什么分手吗?”方恋恋愤愤不平地对霍西洲道,“听我新嫂子说,他前女友杜心雨找了个富二代,就不要他了。”
这理由太不新鲜,霍西洲掏耳朵:“没毛病,找好下家果断分手,总比不清不楚吊着他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