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3章

周时年在周记布坊后院的一番作为，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冷水，瞬间炸开了锅。

那几个被拿住的管事起初还想狡辩抵赖，但在周时年冷静地指出几处账目上的明显漏洞和库房记录与实物严重不符的证据面前，顿时哑口无言，面如死灰。

孙福等人则是扬眉吐气，立刻招呼了几个信得过的伙计，将这几人捆了，关进库房旁边闲置的小屋里严加看管。

“二小姐，接下来该怎么办？”孙福看着周时年，眼神里充满了信服与期待。这位年轻的主子，行事果决，眼光毒辣，远超他们的预期。

周时年站在院中，环视着这熟悉的、却带着几分破败之气的染坊。

大缸、染布、晾晒的架子……空气中弥漫着染料和浆洗过的布匹特有的味道，这是她童年记忆里父亲身上常有的气息。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酸涩，目光变得锐利而清明。

“孙师傅，当务之急有三。”她语速不快，却条理清晰，“第一，立刻稳住剩下的匠人和伙计，愿意留下的，工钱照旧，若愿同心协力共渡难关，我周时年记在心里，日后绝不亏待。若有那心思浮动、与方才那几人牵扯过深的，多发一月工钱，请他们另谋高就。”

“第二，彻底盘查库房和所有账目。你找两个绝对信得过的、懂行的老师傅，带着可靠的人，将现存的所有布料，无论成品、半成品还是原料，全部清点登记造册，与账目一一核对。凡有以次充好、偷梁换柱者，全部单独列出，作为证据。”

“第三，”周时年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我需一份名单，详细列出如今布坊里，哪些人是大伯安排的，哪些是二伯安排的，各自负责什么职司，平日与何人往来密切。”

孙福听得连连点头，心中暗赞周时年心思缜密。这第三条，分明是要釜底抽薪，彻底清除周家大爷和二爷在布坊的势力。

“二小姐放心，老汉这就去办！”孙福干劲十足，立刻转身去安排。

周时年看着孙福离去的背影，心头并未放松。她知道，这只是万里长征第一步。拿下几个小管事容易，但要真正掌控布坊，应对周观天和周观昊随之而来的反扑，以及填补巨大的财务窟窿，才是真正的难题。

她不能在此久留。必须在周府发现她私自出府之前回去。

“孙师傅，”她叫住即将走出院门的孙福，“今日之事，暂且保密。对外只说是清查旧账，处理几个不守规矩的下人。所有清点出的账目和证据，还有那份名单，你整理好后，交给……”她犹豫了一下，脑海中闪过苏婉茹信任的眼神，“交给每日来给你送饭的苏姑娘，她会转交给我。”

“是，二小姐。”孙福应下。

周时年不再耽搁，重新包好头巾，悄无声息地从来时的小门离开了布坊。

她沿着原路返回，心中盘算着下一步的计划。资金是关键。周家不可能给她钱填补亏空，她自己的体己银子对于布坊的巨大缺口而言不过是杯水车薪。

或许……可以试着接触一下父亲昔日的一些生意伙伴？但人走茶凉，又有周家大爷二爷在中间作梗，此事难度极大。

她心事重重地穿过僻静的巷子，并未注意到，在她身后不远处的阴影里，一道目光始终追随着她，复杂难言。

游尘坤看着她纤细却挺直的背影消失在周府的后角门内，这才缓缓从藏身处走出。他负手而立，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郁色与……骄傲。

他的阿年，在无人依靠的绝境中，竟能爆发出如此惊人的能量。她比他想象的更加坚强，更加聪慧。

可越是如此，他心中的悔恨与疼痛便越深。前世，他究竟将她禁锢在了一个怎样绝望的牢笼里，磨灭了她所有的光彩？

今日布坊所见，那几个管事的嚣张，布坊内部的混乱腐败，都清晰地告诉他，周家已是烂到了根子里，阿年身处其中，步步维艰。

他不能再等了。

游尘坤转身，快步向自己在城中的别院走去。一回到书房，他便铺开信纸，研墨挥毫，一连写下了数封信。

一封是给京中座师，详细陈述陵州周记布坊牵扯到的一些吏治问题（周观天为填补亏空，曾贿赂过当地官员），并附上他暗中收集的一些证据。

此举并非要立刻扳倒谁，而是借此施加压力，让某些人不敢再明目张胆地庇护周家，为阿年清理布坊减少些阻力。

另一封是给他留在京城的心腹，命其立刻调查京城绸缎市场的行情，并寻找可靠的门路。他要知道，若阿年真能稳住布坊，生产出合格的布匹，销路何在。他必须为她铺好后路。

最后一封，他斟酌了许久，落笔时带着一丝决绝。是写给唐婷玉的。

他在信中并未直接反驳婚事，而是以周时年病体未愈、需要静养，以及周家内部目前混乱不堪、并非结亲良机为由，恳请母亲暂缓议亲，并暂时离开陵州这是非之地，回京等候消息。字里行间，态度恭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

他知道这封信会激怒母亲，但他必须这么做。将母亲留在陵州，只会让她不断地去骚扰、逼迫阿年，让情况变得更加复杂。

写完信，用火漆封好，吩咐心腹侍卫立刻送走。游尘坤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渐渐沉落的夕阳，晚霞将天际染成一片凄艳的橘红。

他知道，自己这些举动，或许在阿年看来仍是别有用心，甚至可能引来她更深的厌恶。但他别无选择。前世他顾虑太多，优柔寡断，最终失去了她。

这一世，哪怕被她怨恨，他也要用他的方式，为她扫清障碍，护她周全。

“阿年，这一次，我绝不会再放手。”他低声自语，眸中闪烁着坚定而偏执的光芒。

就在游尘坤为周时年暗中筹谋的同时，周府清雅苑内，却是另一番光景。

周时年刚换回常服，还没来得及喘口气，知春便面色紧张地进来禀报：“小姐，不好了！大夫人和……和游夫人来了！已经到了院门口了！”

周时年心头一凛。李氏和唐婷玉？她们怎么一起来了？而且来得如此凑巧？

她迅速压下心中的波澜，整理了一下衣襟和发鬓，面上恢复了一贯的虚弱神色，靠在软枕上。

帘子掀起，李氏陪着唐婷玉走了进来。

唐婷玉今日穿着一身宝蓝色遍地金通袖袄，珠翠环绕，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笑容，但眼底那一抹审视与挑剔，却如何也掩不住。

“年丫头，听说你身子好些了？游夫人特地来看你呢。”李氏笑着开口，语气亲热，眼神却在她脸上逡巡，似乎在寻找什么破绽。

周时年挣扎着要起身，被唐婷玉虚扶住：“快别多礼，躺着就好。”她顺势在床边坐下，目光落在周时年苍白的脸上，语气温和，“瞧着气色是比前两日好了些，但还需好好将养。我今日来，一是看看你，二来嘛……”

她顿了顿，从身后嬷嬷手中接过一个精致的描金红漆食盒，“这是我让小厨房特意熬制的血燕窝，最是滋补不过，你每日用一些，对身体恢复有益。”

“多谢游夫人厚爱。”周时年垂眸，轻声道谢，心中却警铃大作。唐婷玉这般殷勤，绝无好事。

果然，唐婷玉话锋一转，状似无意地问道：“方才我来时，似乎听门房的人说，午后好像看到有个身影从后角门出去，瞧着背影，倒有几分像年丫头你呢？莫非是病中闷得慌，出去散心了？”

李氏闻言，目光立刻锐利地看向周时年。

周时年心中冷笑，果然是为了此事而来。看来她出府的事，还是被人看到了，并且迅速报到了唐婷玉这里。是周家的人？还是唐婷玉自己带来的眼线？

她擡起眼，眼中带着恰到好处的茫然与虚弱：“游夫人说笑了，我今日午后一直昏沉睡着，方才知春才唤我起来服了药。怕是门房的人看错了吧？或是……府里哪个丫鬟偷懒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