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疾雷帮
时值初夏,雨水繁多,长江北岸的钦州,湿气格外的重。
太泽湖,疾雷帮。
卫长风昔日被老魔头一掌震到心脉,只因少了一味罕见的药材,连神医柳家都束手无策没能根治,调养多年一到雨天,陈年旧疾仍然复发。
这次发作时,他听闻这些流言,气得一口气上不来,险些命丧当场,危在旦夕之际,硬是靠侄女卫陵一掌内力,震出堵着的浊气,才得以喘息。
他倚在榻上,用巾帕捂着嘴重重地咳嗽,吐出几口瘀血后,好半天才顺过气来。
卫陵站在一侧,心疼地抚拍他的背,继而端了盏温水给他,劝道:“叔父莫要为了宵小之辈动气伤身,侄女已写信传书给盟主,请他老人家做主,查明真相,还卫家一个清白。”
卫长风接过,抿了口温水,干燥的肺腑才有了些润色。
他点了点头,脸色异常憔悴,神情复杂地看着卫陵:“陵儿自小有主见,叔父不知哪日就去了……我唯一担心的就是你,纵然你武功行事皆不让须眉,但帮中长老们向来不服你是个女子……咳……咳……只怕等我一去,他们定立刻会改立你堂兄为帮主,嵉儿他、他自幼被你婶娘溺爱惯了,长成个胸无大志贪图享乐的性子,若让他接手疾雷帮,只怕会将我和大哥一手创办的基业败的一干二净……”
“陵儿,你听着,”卫长风缓缓从怀中掏出一枚令牌,重重放入她手中,肃声嘱咐道:“叔父将此帮主令牌传给你,千万要好好守住咱们疾雷帮。”
卫陵捧着令牌,劝慰道:“叔父莫说这些,过些天就是五月五了,琳琅会上必有天材地宝灵丹妙药,届时待侄女前去为叔父寻来良药……您一定会吉人天相的。”
“年年找都找不到,我都看开了,没什么打紧的。”卫长风喟然叹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1】”
“侄女认为,人定胜天。”
……
五月初五端午,对寻常百姓来说,这一天是合家团聚的佳节;对武林人士而言,这日,是江湖中一年一度的“琳琅会”。
琳琅会,顾名思义,即琳琅满目的珍稀之物的交易会,有道是“聚天下群英,荟稀世奇珍”,凡奇珍异宝、名品神兵、武功秘籍都能在此凭双方心意,自由易售。
此时还未到初五,永州,早就已有天南地北的侠客在此停留。通向永州的各条道路上车马闲闲,水泄不通。
某个四条纵横的道路,尽头隐在翠绿林木间。
唯有十字交叉的路口处,立着一座不大不小的茶水摊铺,铺子上挂着“四路茶铺”的幌子,幌子经日晒风吹褪色严重,泛着古旧的灰白,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茶博士在此经营多年,早已练就出一双火眼精睛和周到服务。
每年这段时间里,都是人最多,生意最好的时候,总能大赚一笔。只是,每每这时,几乎都是把脑袋栓在裤腰带上,一个不留神就能见到有人比武切磋,兵刃相向,凶险的很。
在他多年的经验看来,这些人中,看似十分容易分出些三六九等,谁穿的富丽堂皇,谁生的仪表堂堂,谁看似落魄无名,谁人武艺高强……但是对他来说,却是谁也不敢轻易怠慢,能去琳琅会的人,哪一个也不是他得罪得起的。
比如这一桌奇怪的组合,一个文质儒雅的年轻道士,一个弱不禁风的耋耄老者,带着两个小孩童,一个约莫八九岁,一个约莫四五岁,简直是集齐了《行走江湖,哪些人不能惹》中的“老弱幼”。
他们是徙步来的,身无兵器,才刚坐下,要了一壶茶,一盘素菜,三盘荤菜,四碗馄饨。
四五岁的那个小童天真活泼,四处打量,雀跃道:“师父,这里好多人呀!”
“嗯。”那青衣道士简短回应,一边给他们倒茶。
小童端起茶杯“咕噜咕噜”一口饮尽,犹不解渴,接连喝了几大碗水。
茶博士眼观四路,见此赶紧拎着茶壶前来蓄水,含笑招呼道:“几位客官再等等,菜马上就好了。”
他们极为和气,颔首回应。
不用说,他们四人并不是什么高深莫测的隐士,而是悟清明师徒三人,及乔装打扮的百里挑一。
出发前,百里挑一得知悟清明要去玲珑府,便也要跟着去,考虑到自己还在被家里“通缉”,便易容成老头子,好避开云屯剑城的耳目和江湖上的熟人,自在行走江湖。
片刻后,菜上桌,四人起箸用餐。
“吁——”
倏尔,一声吁声响起,但见翠木掩映的道路上,一人一马驰来。
驭马的女子身着绛紫箭服,背负弓箭,头戴遮阳笠;待马停稳,她从马背上跃下,牵着绳子栓好马,从马背的行囊里拿出一个牛皮水袋,快步走了进来:“小二,两个烧饼带走,再给我装一壶水。”
“好嘞!”茶博士将手中的布巾一把甩在肩上,赶忙上前接过水袋,引人入座,“女侠这边坐着啊,烧饼刚卖完了,须得现做,劳您稍微等等。”
众人闻声,不由侧目。
悟清明这桌,除了他依旧慢条斯理地吃着馄饨,其他三人不由也向那人看去。
只见女子背上的弓,呈古拙银色,上刻雷纹,黑革箭筒中露出半截的箭羽,乃漠北黑鹰的羽毛制成。
有人窃窃私语:“银弓鹰箭,疾雷帮的。”
疾雷帮——武林第一射师,擅弓箭射术,擅制造舟船。
南海一战,疾雷帮提供战舰,人道是“楼船铁马捣玉蟾,银弓鹰箭射水月。”
赢得美誉,跻身十大门派之列。
陡然间,氛围躁动了起来。
各式怀疑,讥讽不怀好意地轮番上阵。
一个身型干瘪消瘦,仿若骷髅的中年男子,率先嗤笑道:“听说疾雷帮早当缩头乌龟了,今儿却是敢露相。”
他邻桌的虬髯壮汉接话道:“疾雷帮的还敢出来?依我看,那水月之毒和他们脱不了干系!”
“对,就是!”
“什么武林第一射师,不如改名叫武林第一乌龟吧!”
话刚落,周遭哄堂大笑。
换做以往,借他们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公然得罪这种武林大派;只是而今,三十年河东,连他们这种无名之辈,也能在跌落神坛的人物头上踩上一脚,淬口唾沫,个中滋味,简直好不畅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