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离别,重逢(下)
第62章离别,重逢(下)
如果说十八岁的秦理还会偶尔展现出青涩的一面,眼前画面中二十岁出头的秦理已经接近一个成熟男人,毫不遮掩地显露自己的锋芒与吸引力,但他又那么年轻,一股与生俱来的少年感又巧妙地中和了他身上的攻击性。
秦理果然很适合做模特。我想。
我开始收集秦理拍摄过的每一张照片,并将其打印出来,粘贴在卧室里的墙上,照片中的秦理穿着不同的衣服,表情各异,但都是我想要见到的那个人。然而我却误判了自己的状况,我并没有因为可以对着照片饮鸩止渴发呆而变得有所好转,相反,我感到愈发痛苦。
如今的秦理在首都读大学,见识到更加广阔的世界,成为小有名气的模特,被很多人喜欢着,反观现在的我自己,浑浑噩噩,不过是一具还在茍延残喘的躯壳,我讨厌这样的我自己,同时,我不认为会有人喜欢这样的方应琢,更何况原本就对我态度忽冷忽热的秦理。以前我们算不上朋友,甚至算不上相熟的人,恐怕现在只会更加陌生、渐行渐远。
某天晚上,我去参加杜帆的生日派对,杜帆人缘不错,一共邀请了二十余人,他暂时租下一整栋别墅,大家通宵喝酒后可以在这里留宿。
由于服药的缘故,我不能饮酒,那些人玩的棋牌类桌游我也没什么兴趣,只能一个人坐在茶几边,无所事事地望着窗外。这时,我用余光看到茶几上琳琅满目的饮品中,有一罐旺仔牛奶。
我微微一怔,拿起那罐饮料,拉开拉环。在去到粟水镇之前,我连这种常见的饮料都没有喝过,那个时候的我总是急于作出一些以前没有做过的事,于是我问秦理,可不可以教我抽烟,秦理露出无奈又不解的表情,递给我一罐旺仔牛奶,说还是这个适合我。
我无声地笑笑,举起瓶子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流进食道,尽管我现在的味觉已经变得非常不灵敏,但还是莫名觉出了一丝甜。
没过多久,沙发上旁边的空位坐下一位年轻男人,他看了看我,问道:“你不喝酒吗?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在派对上喝这种小孩子饮料的人。”
我转头看向他,发现这是位没见过面的陌生人,从穿着打扮来看像这边常见到的留学生,同时长了一张容易出现在pdf中被到处传阅的脸。
“酒精过敏。”我说。
其实这只是一个借口。
“你是哪所学校的啊?”对方报了自己的校名,继续说,“我们好像不是校友,如果我们学校里有你这样的人,我不可能不知道。”
我们的确不是校友,对方在洛杉矶另一所学校,但是事实上我对平日里见过的那些同学也毫无印象。
我礼貌地笑笑,没有说话。
“可以交换一下联系方式吗?”对方熟练地打开ig主页分享码,递到我眼前,“有空可以一起出来玩啊。”
人与人之间的沟通有时既简单又直接,我沉默了几秒钟,突然疲于再去编造弯弯绕绕的借口,我开口:“我有男友。”
但我又一次说了谎。
冗长的攀谈还在持续,对方流露出稍显讶异的神色,再次笑了:“真的吗?可是你看起来很孤单。”
“他在国内。”我想了想,竟然鬼使神差地打开钱夹,向对方展示放置在其中的一张照片,“我们感情很好。”
那是我与秦理一起去c市相机店时,店员为我们拍下并打印的一张照片,也是我们两人唯一一张合影,这几年里一直被我带在身边。
“所以你们是异国恋咯?”对方还算是个识趣的人,没有讲出“远水解不了近渴”之类的话继续搭讪。他认真地盯着照片看了一会儿,才说:“很般配嘛,祝你们幸福。”
那一刻,我暗暗捏紧手中的铝罐,心跳速度加快,在这声祝福之中体会到一股仿佛偷窃而来的喜悦。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的状态反反复复,在服药也无法缓解痛苦的时候,我住进了医院里。也是在那个时候,我开始做mect,依靠外界物理手段换取短暂的效果。
进行治疗的前一晚,我被通知不要进食和饮水,次日,我进入治疗室,注射麻醉剂,戴上仪器——一个贴在脑门上的电极片,大约二十分钟后,疗程就结束了。
那次之后,我暂时忘记许多事情,大脑变得比以往迟钝,过了两星期左右,忘掉的事又慢慢被我想起一些。
芬尼安是我在住院时期认识的新朋友,我们住在同一间病房。相较于杜帆这种点头之交,我与芬尼安之间的交流显然要更加深入。我没有问过他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但在与他相处的这段时间里,我逐渐了解到有关他的一些零零碎碎的小事,比如他今年23岁,母亲是北欧人,最喜欢做的事情是听雨声,曾经有一个组乐队的梦想。
他说他时常感到痛苦,说不清这种情绪从何而来,却已经积攒到令人无法承受的程度。他还问过我,解决痛苦的办法是不是只有终止自己的生命。
我回答他,不是。
不是这样的。
尽管生命的本质是一片虚无,可我没办法否认的是,我也曾体验过一些感到活着值得的时刻。
芬尼安似乎并不相信,但我们没有继续就这个话题讨论下去。
我也对芬尼安讲过一些自己的事,讲到我喜欢摄影,讲到挚友裴朔,以及我与秦理的相识和分别。
坦白来讲,整个故事讲完用不了多久,因为相识的时间很短暂,而分别又太过漫长。
芬尼安在听完后却陷入了长久的深思,最后,他问我:“为什么不再去找他呢?也许他也很想你啊。方应琢,我认为你该勇敢一次。”
“……是吗。”
“方应琢,你总是否定自己,觉得自己很糟糕很差劲,但是有没有一种可能,别人根本没有这样想过。”芬尼安说,“更何况,如果有人一并爱着你的弱点和缺陷,才是真的爱你。”
芬尼安没有同任何人恋爱过或是暧昧过,在他眼中,人与人之间的情感连接脆弱又虚假,同时,太敏感的人又太容易被刺伤。我自己不是乐观的人,而芬尼安比我还要悲观,能让悲观的芬尼安讲出这种话,我感到十分意外。
当时我已经进行过整整六次mect治疗,整个人变得有点像一台老旧且运行缓慢的机器,然而,来自芬尼安的肯定与支持让我生出了一些崭新的念头。
我与芬尼安下了几盘国际象棋,又陪他一起绘制了一副油画,这是我们二人在病房中常做的事。在芬尼安那半边画布中,只画着一条通体漆黑的蛇,张开嘴露出尖锐的牙齿和细长的蛇信,看上去颇为骇人。我问他这有没有什么含义,芬尼安告诉我,这是他养的宠物,一条饲养了许多年的黑王蛇。
“你知道的,我不喜欢与人来往,我觉得他们太聒噪太吵闹,而他们认为我是个异类,也许确实是这样吧,就连我养的宠物,也是很多人无法接受的类型。但在以前,它是我唯一的‘朋友’,后来它也去世了。”芬尼安的语气变得有些悲伤。
我给了芬尼安一个拥抱,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后背。
在完成研究生学业后,我便回了国。然而,令我没有想到的事情接二连三地发生。我回国后,芬尼安也办理了出院手续,回到他在洛杉矶租的公寓,用上吊自杀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芬尼安的父亲登录他的社交平台账号,将这件事情告诉了我。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去认养了一个爬宠,正是芬尼安口中提到过的黑王蛇。芬尼安是个活得与世隔绝的人,他曾说过,如果自己消失了恐怕也没有人会记得。
但至少我不会忘记他。我会一直记得。
回到首都,搜集有关秦理的消息就变得简单许多,可他竟然有了女朋友,名字叫钟歆迪。
那位女生与他同校同专业,两个人郎才女貌,秦理身边的其他同学都认为他们十分登对。
果然是这样。
秦理不是没有对我说过他喜欢女生,像现在这样,与一位跟他般配的女生交往,才是他原本就要选择的生活方式。
到头来,都是我在自欺欺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