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户内1(1)
第10章户内1(1)
第七章户内1(1)
朋友是什么?他是你找到的一个灵魂,使你在苦恼时有依靠,使你有个温柔的栖息地,使你在受惊时稍稍透一口气,他让你不再孤独,也不必再日夜警觉,担心给敌人可乘之机。得一朋友,你完全可以把性命交托给他,而且,你终于能够休息了;你们可以互为对方守护,他还可以保护你疼爱的人,给你最无邪的信任,而且还会倾心相许,为你两肋插刀。经过那次夜会后,奥里维终于有了一个朋友,他在狂呼:他跟我相隔那么远,又那么近,他永在我的心头,我的朋友是爱我的,我们相互占有,我们的灵魂融合在一起了。那次晚后的第二天,克利斯朵夫一睁开眼睛便想去见奥里维?耶南——他立刻想见,于是在那个夏令早行的温暖的四月的一个早晨,克利斯朵夫不到八点便穿过被一阵轻雨笼罩的巴黎城去拜访奥里维。 奥里维的公寓在圣?日内维高岗下面的一条小街上,位于街上最窄的地方,但靠近植物园。克利斯朵夫忍着黑洞洞的院子尽头的难闻气味,踏上陡峭且倾斜的楼梯,走到三楼,一个头发蓬松且衣冠不整的妇女在三楼听到脚步声,开门出来,看见是克利斯朵夫,则摔上房门。这楼里住的全是些低俗的小市民,他们挤在脏乱的环境里,走过令人作呕的街道。克利斯朵夫满心厌恶地看着他们。
克利斯朵夫爬到奥里维那层,抓住打结的绳子拉响了门铃;铃声一响,好几家人都出来开门,穿着素雅整齐的奥里维也开了门,这马上引起克利斯朵夫的注目和愉快。奥里维的整洁,在这个肮脏地方给他身心俱爽的感觉。奥里维眼中那清亮的眼神,使他想起了头天晚上的印象,他向他伸出手去,奥里维一阵惊慌,嘴里嘟囔道:
“怎么,你,你来这里!……”
克利斯朵夫一心想同奥里维好好谈谈,故笑而不答,只是把奥里维推进屋里,走进了那间卧室兼书房的惟一的房间。克利斯朵夫首先是发现床上放着一大堆枕头,还有三把椅子和一张黑漆桌子、一架小钢琴、几架图书和靠近窗的一张小铁床,把一间屋子占得没有空间。屋子里虽然很窄,光线也暗,可是布置得很好。水瓶里插着几朵蔷薇,显得很雅致,四壁挂着一些佛罗伦萨派的古画,房间干净、整洁,仿佛是出自于女人之手,而主人那种清亮的眼神也似乎有种反光照在屋子里,让房子生气不少。
“噢,你来……是找我吗?”奥里维热情地说。
“嗳,当然啦!”克利斯朵夫笑道,“你是不会来看我的。”
“你这么想吗?”奥里维顿了顿,然后又紧跟着说,“对,你说得对,可是我其实很愿意去!”
“那么有什么把你拦住了呢?”
“因为我太想见你了。”奥里维害羞地说道。
“不错的理由!”
“是啊,可……别笑话我,我就怕你不想见我。”
“我,哼,我就没这个顾虑!我来就是想见你,要是你不欢迎的话,我完全可以看出来的。”
“那你一定目光敏锐!”
他们对视一眼,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奥里维又说:“昨天我太笨了,生怕你厌烦我,我天生胆小,有一股让人讨厌的病态——我连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别抱怨了,贵国喜欢说话的人太多了,能够碰到一个寡言少语的——哪怕是因为怕羞不爱说话的人,也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克利斯朵夫为自己的俏皮话很得意。
“那么,为了这个你才来看我了?”
“是的,我是为了你的静默而来,这世上有好多种静默……我喜欢你的那一种,话是否说完了?”
“但你只见了我一面,怎么会对我如此友好呢?”
“那是我的事,我挑选朋友都是靠直觉,只要我喜欢,我就愿意让他成为我的朋友,如果是的话,我马上会去找他——而且必须找到!”
“你这样追求朋友没犯过错吗?”
“经常犯错。”
“你不怕这次又看错了?”
“那让我慢慢体会吧!”
“噢,那我可惨了,因为我一想到有人在观察我,我就会心惊,然后手忙脚乱的。”
克利斯朵夫好奇地瞧着他年轻的朋友,他朋友的脸红了。
“多敏感,”克利斯朵夫心里想着轻轻拍拍他的肩,“简直像个女孩子。”
“得了吧,奥里维,你以为我要解剖你吗?我最讨厌的也就是人家拿朋友来做心理游戏,我要的只是两个人敞开心扉,不要有所隐瞒,也不要怕自己说错话,这样不是更坦荡,更有男子汉气概吗?”
那一刻,奥里维对他肃然起敬:“是,没错,但你是强者,而我不是!”
“你肯定也是,只不过表现方式不同罢了,并且我就是来帮你的。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把刚才说的补充一点,我很欣赏你!”
奥里维马上脸红心跳,窘得什么也不能说不能做。
克利斯朵夫也不理他,向四周看了看:“你住的地方太差了,还有别的房间吗?”
“还有一间里面堆着东西。”
“嘿,这里简直闷得令人透不过气来,你怎么能够在这里生活?”
“我已习惯了。”
克利斯朵夫不答话,只是解开背心,大口地吸气,奥里维见他这样,便走到窗前,把窗子全部打开了。
“你肯定住得不舒服,但我却不会觉得有什么。我只要有空气就可活下来——无论在哪儿,但到了夏天,有时我也会受不了。那时,我坐在床上,就像快要窒息似的,想到那些快来的日子我便有一种恐惧。”
克利斯朵夫看看那些枕头,和奥里维一脸的倦容,他脑海中似乎正在浮现奥里维辗转反侧的样子。
“那么你完全可以离开这儿啦,干嘛还要留在这里?”
奥里维淡淡地说:“在哪儿都一样!”
这时,他们头顶上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底层传来吵闹声,而街车震得墙在抖动。
“这种屋子!”克利斯朵夫有点儿激动地说,“到处是悲惨的景象,又脏乱又闷热,晚上怎能在这儿住?难道你一点儿也不泄气吗?换作我,一天也忍受不了,我宁可住在桥底下也不愿意住在这房子里。”
“最初,我和你一样,对住这房子也很难受,充满厌恶。还记得小时候和大人一起去散步时,只要走过贫民区,看到那肮脏的景象,我心里便作呕。我想,地震将我砸死在这里是我最怕的事。我根本想不到有一天我会愿意住在这种地方,说不定还要死在这儿。但我却没有权利去挑剔它,虽然我满心厌恶,只能竭力避免去想。当我上楼时,我就努力做到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对我来说,只有外面那棵皂角树,我才可以看见——你瞧,越过那个屋顶,便可看见那棵皂角树——傍晚风吹树动的景致使我觉得身在田野。”
“是的,我知道你在出神,然而你不觉得用幻想来逃避生活,而不去寻求一种新生活没有意义吗?”
“这就是普通人的命运,难道你做一些无谓的抗争就有意义吗?”
“我不一样,我生来就为了奋斗,跟人家斗争是我的生活方式,瞧我的手臂。”他做了伸手的动作,“可你,却没什么力气,我早就看出来了!”
奥里维瞥一眼自己细弱的手腕:“是的,我的身子一向很弱,但又有什么办法呢?我总得生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