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赠你神华十年
听陆济凡讲了那是鬼之一吕讼的故事,我心中莫名翻涌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感觉。也不知是为这书生吕讼的可悲的情怀而感伤,还是为这故事里略显诡异隐晦情感而惴惴不安。
陆济凡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一般,只是举手将腰间的子午辰戌剑抽出一节,屈指轻弹剑身,只听子午辰戌剑一声清明,宛如夜枭啼哭一般,声音直刺我的耳膜,沉入心底。
我心中陡然一惊,千万般不敢想象这是老陆手中“君子剑道”与人的感觉。原本在乐呵呵听故事的胖子,脸色也是一沉,阴晴不定的转换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了一句,
“老陆,你功力又进步了?”
陆济凡没有回应,只是苦笑一下,还剑入鞘,随后长叹一声,用两指夹起鬓角的一律白发,眼神中光芒闪烁,阴晴不定,说不清是悲伤、厌恶,还是欢喜、笃定,在陆爷爷凄鸣的琴声之中更是复杂几分。
好一会儿,陆济凡才松开夹着白发的手,继续用平淡的声音说:
“那书卷少年说到此处,便放下了书,带着看不出真伪的笑意围着我来回踱步,然后一边打量我,一边像是自言自语一般问我,
‘书生如我那少时同窗一般,你说该杀不该杀?武夫如武教头那般,你说该杀不该杀?’
我回答他说:
‘市井凡夫,无大善亦无大恶,为偷生而苟且,哪里谈得上该杀不该杀?’
听了我的回答,他很是玩味的笑了笑,盯着我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
‘好一个为偷生而苟且,无大善亦无大恶。’那你是书生?还是武夫?又当杀不当杀。
我自知逃不过,便也不再言语。而这吕讼,便又是一笑,说赠我十年神华境界,十年之后,再来答他‘如此书生,是否该杀?如此武夫,是否该杀?’”
说着,陆济凡言语又是一顿,而后语气却是平淡至极,似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一般,
“而后,吕讼用一夜时间,将我周身十四条经脉以奇异劲道,寸寸震断,却每每在我昏厥之时停手,等待我清醒再继续施为。等待天明,我全身经脉尽毁,他又以金丝洞穿我全身十四条经脉,四百零九个穴位。”
说完,陆济凡苦笑一声。胖子脸色陡然一变,伸手一把抓住陆济凡的手腕,掀开陆济凡的衣袖,赫然看到陆济凡手臂的皮肤之下,似有丝丝金光缓缓流动……
若是在平日,我看到有人皮肤下呈现出如此奇异的景象,一定好不吝惜的给对方喊上一串“666”,可如今我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不懂内功经脉到底是怎么回事,可看着陆济凡那一头雪白的长发,我便真真切切的体会到,经脉寸断,又以金丝续接,会是何等的痛苦。
少时,胖子曾摔断过手臂。在医院接骨的时候,这货傻了吧唧的非要感受一下不打麻药驳接断骨是什么感觉。结果,短短数秒的时间,胖子叫的几乎和杀猪差不多。此后多年,胖子听到有人吃爆米花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都会冒一头冷汗。
假如经脉续断之苦如断骨续接一样,那份痛苦,又是什么人可以忍受一夜,复又一天?
我当下明白了陆济凡为何会一夜白头。
而如果换成是我,又何止会一夜白头?
陆爷爷凄鸣的琴声在此时戛然而止,兀的把我和胖子拉回到现实。
陆济凡冲着我和胖子,笑了一下,同时抽回胖子握在手中的手腕,拉回袖子,依旧平淡的说:
“无碍。有此一遭,我的任督二脉接已打通,内功距离神华内敛之境,也只剩下一线之隔。今后十年,就算是咱们在遇到赵前辈,也不至于之前那般狼狈了。”
陆济凡故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很轻快,更是刻意的加重了“神华内敛”四个字的语气。似是在告诉我和胖子,他已经是个高手了,我们应该为他高兴,而不是现在这般的苦瓜脸。可他自己都没注意,和“神华内敛”四个字同样语气沉重的,还有“十年”两个字。
一直拨弄三弦的陆爷爷,这时一阵咳嗽,然后眼神满是悔意的叹了一口气,说:
“纵使任督二脉已开,举步可入神华,可你一身内功修为,再无寸进可能。而且,十年之后,气机必然散尽,经脉尽废比之村夫农户,都有所不如。哎!只怪爷爷,来的太晚了……”
说完,陆爷爷又是一声长叹。
原本就没什么高手气势的陆爷爷,此时更只是个万分悲凉的老人。
陆济凡大概是出生之后就在没见过爷爷的缘故,好像也不知道怎么跟自己这个剑法登峰造极的爷爷亲近,几次的欲言又止,似是想要说出些安慰的话来,可最后,只是笑了笑,说了一句不似爷孙该有的对话,
“若是没有爷爷,我也出不得柳林堡。”
……
之后三天,我们依旧逗留在这山坡之上的破庙之内,为的是让胖子和陆济凡两人稍加修养,不至于劳碌奔波,致使他们身上的伤情反复。
这三天,照例是我每天下山去买些吃食,而山下的那一对男女,却也再没于夜间上过山。
于我而言,这几日过得是心如油煎。当然,我并不担心柳林堡的人会追来。毕竟,有陆爷爷在场,就算是柳爷带着十鬼一起杀过来,也得掂量掂量他们能不能挡住陆爷爷切江断河的“一剑……挑山”。
胖子的伤势虽重,但也不知道胖子到底是筋骨奇异,还是那快播十八式有独特功效,短短几天已经看不出曾经是个重伤濒死的人。自然,也轮不着我担心。
而我真正担心的,是陆济凡。
且不说陆济凡故作轻松的向我们讲述了那个叫吕讼的人,寸断陆济凡的经脉,又以金丝续接,给陆济凡造成过怎样的痛苦。
且不说老陆仅有十年可走的巅峰武道会如何崎岖波折。
单是陆济凡轻弹子午辰戌剑时发出那一声如夜枭啼哭一般的剑鸣,就足以让我为他忡忡忧心。
一贯身着青衫,头戴书生巾,可以为十里峡的伤者撕去锦衣包扎伤口,可以解下长剑为妇孺挑担,可以为无名伤者茔坟的华山君子陆济凡,真的会发出这样的剑鸣吗?
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