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 清明觞歌 - 海千帆 - 其他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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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八十年前的“艮岳”是当时世界上最美丽、最奢华的皇家花园,宋徽宗不惜倾全国之力装饰这个仙境般的小山头,以致于民不聊生,反抗暴政的硝烟随之四起,最著名的就是方腊和水泊梁山这两支农民起义。世人皆知:华夏民族文化,历数千年演进,造极于“赵宋之世”。而“艮岳”,便是“赵宋之世”园林艺术登峰造极之作。当年的“艮岳”,四周山冈环绕,中间是一人工湖,山间溪流灌注其中,整个园林方圆十余里,天下美景并包罗列,宋徽宗在全国各地收集无数的奇花异草、珍禽异兽和假山怪石装点其间,使其集南北园林艺术之大成,堪称当世一绝,有绝好的空间艺术效果,徘徊其间,犹如身处名山大壑、深谷幽崖之中,感觉“凡天下之美,古今之胜在焉”。

(注:在中国封建社会历史上,北宋王朝的“艮岳”与清王朝的“圆明园”并称中国古代皇家园林艺术之最,现今的北京“圆明园”废墟中,还能看到当年“艮岳”的一些异石。)

八十年后的“艮岳”破败颓倒,乱草丛生,林木稀疏,成了一片废墟,早已不复当年的盛况了。向牛丕、杏月儿、艾净和黑猫田歌站在“艮岳”山脚下,抬头望着这座土墩般的小山包,缅怀昔日皇家胜景,心中欷歔不已,一座小山见证一个王朝的兴衰,世事苍茫,颇具讽刺意味。

“牵机谷”依傍着“艮岳”山脚,在当年,也可算是“艮岳”胜景中的一角幽胜之处,此刻,谷中却弥漫着一层袅袅的青色薄雾,即使在这阳光明媚的大白天,这层薄雾也使得谷中阴霾不散,视野狭短。三人一猫在谷口互相对视了一眼,向牛丕在前,两女在后,最后是黑猫,排成一个纵队,小心地向谷中挺进。

谷中大树苍郁,乱草凄生,青色薄雾在脚边打着小旋儿,周遭阒寂无声,愈往谷的深处走,雾色愈浓,以至于走到后来,五尺之外无法视物了。队伍最后的黑猫田歌忽然停下脚步,原本高高竖着的尾巴耷拉下来,口中发出一阵“呼噜噜”的怪声,杏月儿柳眉轻蹙,对前面的艾净低声嘀咕道,“好像有点不对劲儿,田歌说周围有人在窥视。”

“我也感觉有人在监视我们,”艾净轻声道,“只是那感觉出奇地飘忽,就似乎前后左右都有人,竟然捉摸不出是真是假来。”

向牛丕对杏月儿打了个手势,回首问她,“你感觉出没有,这谷中的迷雾有蹊跷?”

杏月儿杏目圆瞪,浑身都感觉不自在,“好像有妖气!”她说道,她与向牛丕皆出身玄门,对于妖魔鬼怪之事比艾净感悟得更深刻一点。

向牛丕抿紧嘴点了点头,同意杏月儿的推论,他掏出“马良神笔”,沿途在树干上做下记号。跟在其后的艾净脸上虽然没有变化,心里却一阵揪紧——妖气!这谷中真有妖魔鬼怪不成?在来此之前,了明和尚一直提醒他们,“牵机谷”中有不干净的东西,对此她大不以为然,觉得这都是那些世俗之人庸人自扰的一种说法罢了。

蓦然,在他们身边不远处的一丛荆棘丛微微闪动了一下,由于浓雾弥漫,向牛丕和杏月儿并没有发现有何不妥,唯独艾净,她的听风辨物的功夫已经炉火纯青,纵使蒙上眼睛,也能仅凭听觉准确地判断出一只飞翔中的蚊子的方位来,只听她鼻中发出一声冷哼,右手轻挥,绕在玉指上的金色鱼钩倏然飞射向荆棘丛,紧接着见她手腕轻收,荆棘丛中传出一声“咭咭”的怪笑声,一团粉紫色的东西被从荆棘丛中钩出,随着艾净的金色鱼钩飞撞向她的面门而去,艾净玉手轻翻,正待把那团粉紫色的东西接住,哪知那团东西倏地脱离她的鱼钩,凌空翻转两个跟斗,现出真容来——竟然是一个仅有手掌大小,身穿粉色衣裳,背上长着一对粉紫色的翅膀,面容极为美丽的仙子般的小人儿!

艾净对这突然出现的异景给惊呆了,只见那小人儿扇动翅膀,身体冉冉悬在空中,展颜对她格格大笑,表情与人类毫无二致,艾净心下喜欢之极,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去抓住那个小人儿,却听杏月儿在惊呼道:“当心,别碰她!”

小人儿忽然张开嘴巴,从口中喷出一团粉红色的粉雾吹向艾净的面门,这艾净毕竟武艺高强,在听到杏月儿的警示后,玉掌拍出一团罡猛的真气,立时把那团飘向她面门的粉红色粉雾给吹散。与此同时杏月儿挥手打出两团小火球,火球拖着长长的黑色尾烟直追那个长翅膀的小人儿,只见那小人儿凌空翻转两个跟头,精巧地闪过两团火球,接着对他们做了个鬼脸,身形闪了两闪,隐入浓雾中不见了。

“这是什么东西?小仙子么?”艾净惊声问杏月儿。

“哪是什么小仙子啊,”杏月儿的臻首摇得象拨浪鼓,“她是一个桃花花妖,从她口中喷出的粉雾就是桃花瘴,这种桃花瘴不慎吸入后虽然不会要了你的性命,但你一整天都会昏昏欲睡,浑身乏力。”

向牛丕对艾净道,“这个花妖幸亏只有百年的道行,若是她的道行再深点,就不是仅仅喷桃花瘴那么简单了,这个‘牵机谷’中蹊跷无比,大家都保持警醒点,彼此间的距离不要超过五尺,这样才不至于走散。”

艾净打了一个激灵,真没想到如此漂亮的小妖精竟然险些害了她。经此一事,她不敢再造次,凝神四周,把自己的视听之能展到极限,生怕浓雾中又忽然蹿出一个可怕的妖精来。

三人一猫在浓雾中摸索着走走停停,也不知走了多久,始终没有找到那幢祠堂,在这个宁谧的世界里,时间仿佛停止不前了,光线始终是那样晦暗不明,空气始终是那样凝滞稠重。忽然,走在前面的向牛丕停下脚步,对着一丛荆棘丛端详了许久,艾净和杏月儿不解地聚到他的身旁,向牛丕指着荆棘丛道,“你们觉得这丛荆棘眼熟吗?”

艾净仔细观察了一下,点头道,“嗯,似乎我在不久前从这丛荆棘中钩出一个花妖来着。”

“怎么会这样?”杏月儿眼睛瞪得浑圆,“难道我们走了这么多路,始终在原地兜圈子么?”

“现在看来是这么回事了。”向牛丕叹息道,“我们至少在这里兜了两个圈子了,谷中被浓雾笼罩,其实就是布下了一个迷魂阵,浓雾使人方向莫辨,照这种方法走下去,只怕走到两条腿断,也不过是在原地兜圈子,我们甚至无法走出去。”

“可是你不是在树干上做了记号了吗?”杏月儿惊呼道,“我们沿途过来,并没有看见你做的记号呀,我一直以为我们是沿着一条直线走哩,哪想到会是兜圈子。”

“做在树干上的记号恐怕已被那个爱做恶作剧的花妖给抹去了。”艾净判断道,“早知道谷中有个迷魂阵,就该带只罗盘来。”

杏月儿说道,“听你二叔说,‘牵机谷’的面积并不大,从谷的这头走到那头,最多不过三个时辰的路程,可是,如果谷中被施了妖法,我们面临的处境就比较尴尬了,因为我们对此谷环境毫无所知,如果无法找到辨清方向的方法,我们就被困在这里了。”

向牛丕想了一会儿道,“刚才艾姑娘提到罗盘,这使我想到一个办法,我们可用‘八卦天星图’来指路。”

“‘八卦天星图’?”杏月儿咂着舌头道,“这确实是个好办法,只是施展这种法术十分耗精力,你能行吗?”

“应该没问题。”向牛丕道,他把手中的马良神笔一挥,神笔变成了一支亮晃晃的长剑,他挥舞着长剑踏着奇异的步伐在原地转了两圈,蓦地剑指天空,口中清声喝道,“日月霍开,星辰指路。”

只见空中出现了一个银色的后天八卦图像,八卦图发着熠熠光芒,圆径竟达百丈之巨,高高地悬空挂在他们头顶。

艾净惊叹道,“好壮观哪,这就是‘八卦天星图’么?”

“是的。”杏月儿说道,“‘八卦天星图’能根据磁场自动摆正方向,这和指南针是同一个原理。”杏月儿仰望着空中那幅巨大的“八卦天星图”,口中低声推算道,“我们入谷时是位于此谷的东面,按照了明和尚的说法,祠堂该在此谷的西北面,那就该在乾的方位上了。”她指着“八卦天星图”对艾净说道,“我们往乾位走。”

三人一猫踏着浓雾,向西北方向行去,空中的“八卦天星图”便似一只巨大的罗盘,为他们指明了方向,由于这幅巨大的天星图闪着银光,能穿过浓浓的迷雾进入他们视线,所以不用担心浓雾的影响。行了约三炷香的功夫,蓦闻远处曲径通幽处,传来叮叮咚咚的琵琶拨弦声,隐约间有凄婉动听的歌声传来:“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歌者嗓音圆润,恍如天籁,辞意婉约惆怅,琶音更如山泉潺潺,清若美酒,众人宛若走进幻梦中,意境美得令人几欲忘己。

“这是南唐李后主的一阙《乌夜啼》,”向牛丕轻声叹道,“此人歌声如斯清澈美妙,简直不沾一丝人间烟火,难道是仙子下凡了么?”

“什么仙子啊?”杏月儿撅着嘴唇道,“在这里只有妖精,没有神仙,你得当心点了,听了一首歌便失魂落魄的,要是见到人,还不知会怎么的呢。”

“她若是妖精,多半也是只勾人魂魄的狐狸精。”向牛丕醉迷道,“若真有个狐狸精相伴左右,却也妙哉。

杏月儿斜睨他一眼,揶揄道,“你是花痴,你没救了。”

向牛丕摇头晃脑地吟道:“石榴裙下死,做鬼也风流啊!”

杏月儿拍着自己身上那件红裙道,“还真不巧,我这裙子正好是石榴裙,你若想欲仙欲死,我陪你好了。”

“你么?免了,”向牛丕把头摇得象拨浪鼓,“你这人不解风情,只会大煞风景。”

“你猪头三!”杏月儿怒道。

众人边说边走,转过一片修竹林,眼前出现了一幢红墙绿瓦、重檐飞翘的小红楼,只见小楼檐廊下端坐着一名身穿素服、长发披面之人,那人垂眉闭目,一只琵琶半掩着脸面,修长的手指飞快娴熟地转轴拨弦,见到众人向楼前走近,那人忽然按住琴弦,住口不唱,小楼立时陷入一片死寂中。

向牛丕等三人一猫在小楼前站定,众人打量小红楼,只见小楼漆色很新,墙上干净光泽,便如刚造好一般,不禁心下诧异,暗忖着该不会当年的茅草祠堂已被推倒重建,变成一幢新楼了?若是这样那就大大不妙了,清明印莫要已被造楼者给得去了。

手抱琵琶之人蓦然抬头望向他们,眼中闪出两缕妖异的荧光,向牛丕等三人这才看清此人的面目,此人方正脸盘,面皮黝黑,相貌还算英俊,只是已有老态,令向牛丕等三人一猫错愕的是,此人歌声恍如九天玄女,面貌却是标准的男性,这种性别上的错位让他们甚感别扭,感觉此人说不出的诡异,特别是向牛丕,刚才还在杏月儿面前大夸此人一定风情无比,哪知却是个男人。

那人沉默了一会儿,见对方三人竟是不开声向他打招呼,他浓眉微蹙,挥挥手说道,“在下白果仙,诸位远道而来,本该招待各位品上一杯青茗,听上一段清曲。只是在下从不接待不速之客,还请各位离开这里吧。”此人面目粗犷,偏偏声音如十八岁少女,闻之令人心底直发毛,恶心之极。

杏月儿踏前两步,对那人说道,“若是这里的主人出言赶我们走,我们当然会乖乖地离开,可是你非此地主人,凭什么赶我们?”

“我非此地主人?”自称白果仙的人撅了撅嘴唇,不悦道,“我住于此长于此,亲眼看着住进这谷里之人换了一拨又一拨,没有任何人住得比我长久的,你凭什么说我不是此地主人?”

“因为你不是人,而是妖精罢了。”杏月儿强词夺理道,“妖精算不得人,自然做不得主人了。”

白果仙一手抱着琵琶,一手抚弄着乌黑发亮的长发,自言自语道,“妖精便做不得主人了么?哪有这种道理来?噢,我明白了,所谓的主人主人,主要还是以人为本吧。”

“正是这个道理。”杏月儿展颜笑道,心中暗忖这个妖精也真蠢得可以了,看他那副自娱自乐的样子,多半不知人情世故为何物。

向牛丕把杏月儿拖到自己身后,他对白果仙抱拳作礼道,“在下向牛丕,那两位是艾姑娘和杏姑娘,敢问这位先生,这幢小红楼是什么时候造的?此谷中是否还有一幢茅草祠堂?”

白果仙眼神怔忡,对向牛丕的话恍若未闻,而是自顾自地吟道“早来算是客,迟来亦是客,君是过路客,妾成相思客。唉……”他长叹一声,站起身来,迳自走进楼门中,竟是没再搭理他们。

三人一猫面面相觑,皆想妖精毕竟妖精,不懂人情世故,只不知这妖精属于哪一种类,道行如何。过了一会儿,向牛丕走到楼门边,对门内喊道,“白果仙仙长,在下等三人今天进入谷中,是有一事相求,朋友可否愿意出来一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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