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拳向高处,剑问云端
朱雀王朝才气共一石,江陵齐氏独占八分。
被誉为朱雀王朝读书人门面的江陵齐氏,可是没少替民风剽悍、连年征战的朱雀王朝做些擦屁股善后的事,因此即便是享誉文坛的齐氏一脉,也是没少落得个为虎作伥、替虎缚翼的骂名。
不过今天的江陵齐府很是热闹,平日里见着朝中权臣都是一副子爱答不理的齐府家主齐明道,此刻是亲自开了中门,迎接一位着实有些不太上得了台面的老先生,礼数周到!
齐府里头的下人们,只听说是这位外貌邋遢,举止不雅的老人,是个考了数十年科举,愣是次次名落孙山的可怜考生,直到现在也只是落了个老秀才的官样头衔,一日餐饱都成问题。更别提这位一副蹭吃蹭喝的老秀才居然大言不惭的说要收小少爷为徒?滑天下之大稽!
一个老秀才?自家的老爷那可是高中皇榜圣上钦点的登科状元郎,和眼前这位老者的差距可是大的不止一星半点。可即便如此,连自家老爷这等凤毛麟角的人物都是对身伴异像,有麒麟现身的小少爷束手无策,你一个科举落第的小小秀才,哪来的底气逞这等威风?
至于为何自家老爷如此慎重的有些恭敬,作为下人的他们,肯定也是看不出来的,也不应该看得出来。作为枯井之下的青蛙,只觉得头顶的天空大不过这一方枯井,是再正常不过了的,毕竟若是真有跳出井口的能力,又怎么会屈居在一处小小的枯井里呢?
.......
齐状元送走了老秀才,
老秀才带走了小少爷。
——————
某一州,某一年,某一日。
一位胡子花白的老人带了三位好似学生一般的晚辈,登山而上。
在高耸入云的山巅之上,有一处断崖,明明带了三位弟子登山的老人,却是身旁仅有一位瞧着不过十八九岁的少年,老人盘膝坐于断崖之上,少年背负书箱一旁静候。
虽然眼下早已入了盛夏,但是高山之巅的大风依旧是将老人少年的儒袍吹得猎猎作响。
师徒二人在断崖处坐了足足有半个多时辰后,有两下钟声不紧不慢地自远处传来,一声比起一声来的更为清晰。
学宫祭酒,钟鼎三声。至于这剩下的一声,则是迟迟不来,似乎是在等着那位名正言顺的学宫祭酒,做最后的决断。
“也不知道是哪位先贤有幸入了学宫当了祭酒.......”,背负书箱的少年虽然嘴巴上满是调侃之色,但是随即便正了正脸色,板直腰板,朝着钟鼎声传来的方向,微微一拜!
纵然这位新任学宫祭酒和少年连萍水相逢的露水姻缘都算不上,但这等对于他们这类读书人来说,可以算是莫大荣幸的事情,哪怕是心有所妒,也是要弓腰祝贺。
见到一旁仍是盘膝坐着的先生像是丝毫没有听见钟鼎声的模样,少年开口问道。
“先生,今日怎么有心思带着我们三人登山望远?莫非是这钟鼎声出自先生的故友?因此先生才不劳艰辛登山而上?”
“小齐,这七八年来,作为老师的我,好像带你们走了一路的平坦大道。”闭目养神的老人答非所问,微微起身。
老人站起身来的个头不过才到了身旁少年肩头。
“先生.......”
“唔.......小齐,你都长那么高了?”,用手比划比划了个头的老人,不待少年说完,便是自顾自的打断少年脱口的话。
“过不了几年,我这一把老骨头怕是连你的肩膀都望不着咯......”
“.......”
老人说完这番感慨,便是兀自走到了断崖边上,身后渐渐拉远的少年也是快步赶上,
断崖边上,师徒二人向着极远之地眺望。
.......
一柱香的工夫后,老人蓦然开口,
“小齐,现在你站得同为师一样高,甚至还要比为师高出了一个头去,可曾瞧出些什么不同?”
背负书箱的少年郎,相貌清逸,气质温润内敛,像是初发芙蓉,极为晴朗。
不过当先生问出这个看似暗藏玄机的问题后,少年如临大敌,小心斟酌,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先生在考究自己学问的深浅,岂能随意糊弄?
“郁郁葱葱的山林遍野,以及.......”
满脸褶皱的老人,瞧着弟子一副大敌在前的拘谨模样,伸出那只如老树枯木一般的手,福至心灵般微微一笑,拍了拍少年的肩头,说到,
“不过是为师随口一问罢了,用不着这般紧张。看来先前是做老师的太过压抑着你的天性,美玉细雕,但如今想必是有些过犹不及了,把你弄成了一尊文庙里摆放的雕塑一样。凡事多想,做事多问,事后多思,虽然养成这种习性也不是什么坏事,可总归不该是一个少年郎肩头该背负的东西.......”
“先生.......”
“明阳啊,假如有一天,你当真站到了为师的位置上,甚至哪怕是比起为师来说也是如日中天。如果真到了那一步,你切不能忘记前人先贤那番一日三省吾身!”
破天荒的,老人把一直挂在嘴边的小齐改成了明阳,满脸肃容。
“学生谨记!”
“先前为师问你,站在山巅可曾瞧出些什么不同,你说看见了漫野的山林,自然是不错的。可先生问你的是不同,而非行走在山下看不到的。就像你口中的山林,其实我们平日里也没少见,只是不如眼下来的这般恢弘罢了。”
老人随手抓过一把漂浮而来的云彩,“切让浮云遮望眼。正如我们脚下所踩踏的山峦一般,你觉得它高它大,觉得它不同凡响,同那些淤泥里的烂泥巴不能相提并论,可真的如此吗?”
“不见得吧?假如此刻我有擎天神力,将足下这座山峦碾为齑粉,那么,化作齑粉的山峦难道就不是先前能将我们师徒三人送上高处的山峦了吗?”
“为师带着你们游学那么多年,飞扬跋扈的山上修士你们自然也是没少见的,那么对于那些自诩为人上人的修士,他们所做的一切一切,当真是理所应当?当真可以把那些黎明百姓当作蝼蚁?天底下没有这番道理的......”
老人似乎是说的有些激愤,不知口渴一般,脸色涨红叮嘱身侧那位已然脸色煞白的少年,
“齐明阳!你可记住?!”
一脸煞白的俊秀少年,嘴角似乎有些发抖的说不出话,只能拱手示意。
盛夏的雷阵雨总是骤然而至,不过仅仅是炸响的雷声,却无半点雨水星子。
老人听着雷声,仿佛是想到了什么,低下头,满身的气意劲头也是在这一瞬间萎蔫了下来,倒是愈发符合他这一位风烛残年老人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