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律·逆纹(1)
[一六二]
像是安置在左胸腔里柔软湿润的心床,在暗纹流长的体内不受外界影响,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温度。是的,她一定是闯入某个人的心室里,自私地攫取了他所有的热量,所以才会觉得如此温暖。
可是睁开眼,仍然是漫无止尽的深夜与一片片落下的大雪。
她虚弱地抬起头,最先映入眼的是少年的下巴,往上看去,少年的脸色是一片均匀的淡紫色,结了一层薄薄的霜。她伸出焐在大衣里的手,温暖的指腹刚触到刺骨的空气就钻心地疼痛,她颤抖地摸了摸少年纤细的手,那双曾为她画过画像的手已经变得僵硬冰冷。
咕咚咕咚……快要承受不住这样迅疾的心跳了。
用力呼吸。用力呼吸。
她长缓地深呼吸两次,露在空气外的皮肤绷得紧紧的,空气里凝结着水汽冻成的冰碴。耳朵里有很多声音,血液迅速在大脑里冲撞流淌,她只好用不住颤抖的手紧紧捂住耳朵,牙齿在寒风间打颤,“不要叫了……不要叫了……”
一个急促的长音冲上来,越飙越高,击碎大脑里所有的防线,击碎她曾抓住的丁点幻想,只剩这条尖锐刺耳的海豚音还继续的拔高,拔高,径直刺入骨髓。
“啊……”喉咙里发出细碎的一声,心脏残喘几下,“啊————”
起点向地平线不懈奔走。
终点是黎明无法到达的极夜。
在大雪中接连寻找了几个小时的搜寻部队,在听到那一歇斯底里的尖叫后,迅速向密林的某一处冲去。
[一六三]
北幽某所医院。
夏天真呆呆地坐在病房里,眼泪挂在脸上已经干凝成痕,耳畔不断回响着医生那几个简略的字眼,“海马体受损”,“全盘性失忆”。
病房里有两张病床,一张是忌司的,到现在还没有醒来,子弹并没有正中他的大脑,只是擦到重要部分,失血导致休克。另一张是段昱浪,打着吊针刚刚睡去。
夏天真站起来,扶着墙拉开窗帘,一片灼目的白光射入房间。暴雪肆虐了一夜的天空终于放晴,没有一片云朵的天空,接近正午时分终于露出太阳久违的拥抱。
身后突然有了响动。
夏天真赶紧回过头,头上缠满纱布的忌司不知什么时候醒来,正挣扎着从床上坐起,他费力地靠上墙,沉重眩晕的头因为麻药逐渐失去效力而剧烈地抽痛。手脚变得迟钝,在他伸手要拔去针头的那一刻夏天真冲上来抓住他的手,布满血丝的眼困惑而惊喜地盯着他,“你要干什么?”终于醒来了。
“没时间了……”忌司用力推开夏天真的手,头上纱布又渗出红色,不顾后果想将身上贴满的线扯下来。
“别动!”夏天真哭着将忌司摁住,如果不是打过麻药又是刚刚醒来,她根本无法阻止他。
“有人等我去救啊!”忌司脸上是从未有过的焦急和慌乱,“有个很重要的人在等我,我说了我一定会回去的!……你是谁啊?为什么要阻止我?”
夏天真脸刷地变得惨白,她徐徐地吐出一口气:“那个很重要的人……是谁?”
本来奋力挣扎的少年突然停止了所有动作。
是谁呢。
大脑里联想不起任何东西。再努力地回想,脑里都不会闪现任何过去的虚像,只有眼前的病床。
那个人是谁呢?
我把谁遗忘了吗?我把全世界都遗忘了。
“我要去找那个人,我必须去找到,很重要的……”机械地重复,唯一希望。
“不可能……”夏天真红着眼摇摇头,喃喃自语,“不可能,为什么失忆了你还能记得她?……忘掉她吧,像忘掉我一样忘掉她啊!像忘掉全世界一样不要留下一点痕迹啊!”
“不行,我现在就得走!”忌司双手不由自主地颤抖,他推开夏天真,发软的手抽掉针头。
在响动中醒来的段昱浪把头侧向忌司,又缓又轻地问道:“她在哪里?”
少年低垂的眼缓缓地睁大了,呼吸骤然停止。
两边晃荡的针头不断滴下透明的液体,在地上划开长长的裂纹。
这个少年曾经冷漠,这个少年曾经因为某个人变得温柔,这个少年曾经意气风发地站在全世界面前歌唱,同样是这个少年,现在只是一个把自己都忘掉的废物。
“为什么我什么都记不起来!”忌司捂住脸,头痛欲裂,他痛苦地叫了几声,“那个人是谁?在哪里?”他胸脯剧烈地起伏,眼泪控制不住落下来,“求求你们让我记起来……只要我记得那个人就可以了,我说过不会忘记她的……”
“医生——!医生——”夏天真叫得比任何时候都大声,“医生!!”
手机嗡嗡地震动起来,房门外响起急匆匆的脚步。
医生冲进来的那一秒段昱浪接起电话,他安静地听了会儿,手机从他手里掉落到地上。
段昱浪背过脸泪流不止。
——失踪的两人已经寻回,经过全力抢救,只存活一人,我们很抱歉。
[一六四]
我忘记你了。
我连你也忘记了。
——我有忘记谁吗,谁存在过?
谁存在过?
[一六五]
空气里仍可以闻到少年那淡淡的柠檬味。
画廊里那张未画完的画依旧等着添上最后几笔。
在日本的家人正热火朝天地准备迎接儿子的洗尘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