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有血有肉

“快看，那是何物？”

一村民举起手，众人抬头，只见泥石中忽得出现一条大鲤鱼，颜色不同寻常，浑身冒着青光，逆流而上游向那抓着树枝、奄奄一息的小女孩，一把驮起她，随着泥沙来到下游。

山峦之上，龙女见此情景却是了然一笑，微微叹了口气。

而少司命则是不然，朱唇一抿，淡淡道：“和那泼皮处了那么久，别的没学会，这股子犟劲儿倒是一模一样。”

“师，师父...”

她还没说完，却见自己一弟子扯了扯自己的袖摆，又颤颤巍巍指了指她身后，吓白了脸。

她一脸疑惑转过头去，只见一片红彤彤，在云雾间像似一簇火星落入冰湖。

“哟，中坛元帅？”

少司命眉目微顿，而龙女则是一惊，侧身望去，便见云霄之上一人逆光而立，准确来说是二人，那总是萦绕着泠冽锋芒的中坛元帅身后还站了个胖乎乎的童子，蹲在哪吒腿后一副遮遮掩掩模样，看自家师父淡淡扫过他，吓得一激灵。

“看来中坛元帅也没那么忙啊？”

少司命终于转身调侃道，却见少年已然来到她身后，朱红色衣袍翻滚，垂下凤目，直勾勾地盯着山中那驮着孩子的青色鲤鱼。

“你那小仙娥下去救孩子了。”少司命见其不语，解释道，却又淡淡提议：“我劝过了，没用，你这做仙长的怎么看？”

哪吒的目光冷冷落在水面上，那条青色鲤鱼仍在翻腾，尾鳍掀起层层涟漪，像是要在这天地间逆流而上，不顾一切。

他却只是淡淡地看着那鲤鱼破开风浪，淡淡一笑，片刻后收回视线，扫向一旁神女。

“她觉得对，便去做。”

少司命失笑：“你倒是放任得很。”

“放任？她是她，我是我，谈何放任？”

哪吒没理她，只是微微抬了抬下颌，看向山间那被鲤鱼驮回来的小女孩蓬头垢面地昏迷在岸旁，奄奄一息。

青鲤已化回人形，衣裳湿透，额角还挂着未干的泥沙，她微微喘息着，察觉到某种目光，便下意识抬头，正好对上那云霄之上的少年。

“三太子...”

她一笑，欣喜却心虚，许是因他剑眉凤目不怒自威，加上少司命的警告，让她不禁有了拖累他的负罪感。

正当她担忧，却见少年本淡漠的眉头上挑，笑意不禁浮上眼底，既不责备，也不嘲弄，反倒是带着几分肆虐的欣慰在里头，不自觉歪了歪脑袋。

像是再说，几年不见，她确有令他刮目相看。

少司命瞥了瞥上面的，又瞥了瞥下面的，看着这一幕，只是冷哼一声，道：“还真是越来越像了。”

龙女侧首：“像？”

少司命目光落在那水色未平的溪流上，轻声道：“像世人臆想出的，所谓有血有肉的神。”

.....

阿巧本是知道自己是个短命鬼。

爹娘在她刚记事时便都没了，兄弟也在饥荒逃难中失散，后被阿婆捡到，村口算命的看了她手相，直呼凶险。

那时的阿婆用拐杖教她识字，叫她别听骗子瞎说，她这般聪明，日后定能走出这荒瘠之地，去城里赚钱，过好日子。

她那时懵懂，在饥饿疲惫中勉强度日，将阿婆的话当作往前看的最后希望，可阿婆却也死了。

失去了一切的她明明该放手的，可多年的委屈在此刻化为执拗愤怒，如同知晓自己结局的回光返照般，死死地抓住那最后一丝生机。

恍惚间，她听得岸上众人惊呼，接着她似是被一双轻盈的手抱起。她努力想睁开眼，却只见得一片波光粼粼的青绿。

“即便这般痛苦，你可也想活下去？”

空灵的声音自远处飘来，熟悉却又遥不可及，仿佛隔着层层水雾，将她从濒死的边缘唤回。

她知晓自己的命数，该在此刻终结，可偏偏不甘。心中最后一丝执念驱使她猛然张口，声音嘶哑而急切：“想！求神仙救我！”

若能活下去，她愿这一世、来世、生生世世，倾尽一切相报。

小姑娘睁开眼，猛地呕出泥沙脏水，奄奄一息地看着身下的大鱼化作一抱着她的青衣女子。那明眸皓齿的脸与她以往的记忆相重叠，让阿巧不禁愣神。

“阿青姐姐...”小姑娘揉了揉眼睛，再回过神来，却早已不见神女，只剩自己身上披的一件青色衣裳，以及身后洪水冲刷山林，淹没来时的踪迹。

风从山间吹来，带着泥沙与水汽，混杂着雨后潮湿的草木气息，仿佛世间一切都被洪水冲刷得焕然一新。

阿巧紧紧抱着自己，藏在树影后，看着那些欢呼着冲向她的村民，听着有人在远远喊她的名字，可她却迟迟没有迈步。

“神女...”望向天穹，只见乌云渐散，云层缝隙透出微弱的天光，又有霜花飘落而将，宛如神祇降临时遗落的衣角，稍纵即逝。

下雪了。

她还在回忆那片青绿的波光，还在回忆那双抱起她的手，温暖而坚定。

这般痛苦，她也需活下去。

阿巧缓缓握紧了拳，终于深吸一口气，踉跄着走出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