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鞘藏刀锐

百年前的风霜早已掩埋在三界旧梦之中。他自然是知自己不该插手凡人命格，故此即便是得知母亲转世，也从未想过打扰。

错只错在那一日，他奉命下界肃清妖祟，脚步恰巧在一座残破的庙前停了下来。

那是座无人问津的旧庙，檐角残瓦，香火早断，惟有一株老杏树勉力开着几枝残花。

他驻足于门槛外，缓缓抬眸，见庙宇中铜像满挂蛛网，早已瞧不出雕琢的面容，却依稀能瞧出其手持宝剑，怀抱孩童形象，便意识到此处原是供奉少司命。

当他望见那妇人的背影时，天光正好穿过树影，映得她如梦似幻般不真切，恍惚间将他拉回了儿时，娘站在落日余晖中将他抱起的场景。

那妇人跪在铜像前，也的确是抱着个孩子，却是个穿着粉衣别着绒花的幼女。可他只是轻轻一瞥便知道面前女孩早已断气，她握紧女孩耷拉下来的冰冷的手，半痴半傻地哄着，说些早就没人信的梦话，连门口吓得面色铁青的侍女都不免摇头。

“囡囡别怕，娘就在这儿，娘不走。”

“娘不会让你死的...”

妇人的呜咽声像极了当年抱着他、失声哭喊的那一刻。

他并未言语，只是默默望着女人背影，又抬眸望向那庙中神像，直到天亮至天黑，转身离去，飞至三重天。

那时的他尚还年轻，只知下有阎王管生死簿，上有司命掌命谱，他便一根筋地去找了少司命，那时他还从未见过那活了近万年的神女。

初次见面便怒声质问他娘分明该是十世享乐，为何要再经丧子之痛？

神女见他来势汹汹，却不恼，也没追问他为何私自会见凡人，只是放下茶盏，淡淡地叫身旁童儿找来命谱，翻了两页才回答。

“生离死别本就是人间常态，你母亲今生出身名门，如今贵为士大夫正妻，已然是百里挑一之命，你有何不满？”

她合起命谱，正色问道，虽是文雅少女之貌，气势却不输面前杀星。

见他不语，她也没再咄咄逼人，就当卖他个面子：“难得中坛元帅登门造访，那我便给你个交代。不久后，我会再赐她一个孩子的。”

少年又沉默了许久，正当少司命摆手叫童子送客之际，他才开口：“若我只想那女孩回来呢？”

“死而复生，有违天意...”少司命转头看向他，冷声道：“元帅可愿做个交易？”

......

他自三重天下来，一夜未阖眼，又回到了那庙宇。

庙前老杏花落了满地，仍是一副破败模样。他这一去不知那妇人不知已在此守了几日，衣襟灰尘满布，鬓边也多了白发，怀中那孩子，却已缓缓呼吸，唇角泛出一丝血色，仿佛沉睡许久终于苏醒。

“囡囡！我的囡囡——”

女人的哭声带着不敢置信的颤抖与惊喜，像一道春雷劈在这死寂多日的天地间，侍女扑过去看了，又退后两步跌坐在地，直念叨：“真回来了……真的活过来了，神明显灵啊！”

哪吒站在门外，神情未动。

如此便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