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暮色

他执白子坐于纵横交错的棋盘前，携着白子的两指搁于下颌，敛眉凝神。一如既往冷淡的神色在暮色的氤氲下一片漠然，容颜分明如潋滟桃花色，面色却宛若孤影水墨画，只余一白衣翩跹的影子伫立于画中，隐约间看得不太真切。

他静静立在那儿，神色倨傲得近乎冷漠。眼前黑白子错综复杂，他只望上一眼，便觉得模糊一片，心烦意乱。

“归墨。”

他唤道。

归墨从枯树上跳下来，一身黑衣如墨。他倚剑而立，淡淡答道，“公子。”

“去将我的瑶光琴拿来。”

那日他说将瑶光琴赠予她，可她带走了那些个微不足道的衣衫，带走了他送的零零碎碎钗子，却唯独留下那看起来贵重无比的瑶光琴，那把他最珍爱的琴辗转又落回自己手中，他都不知道，这是她的残忍，还是仁慈。

归墨依言撤去棋盘，去里屋将瑶光琴摆到他面前。

初夏方至，和煦的暖阳踩着暮色归去，如今已是逢魔。炙热的温度衔着最后的一抹暖色慢慢散去，寒风踏云归来。

他屹立在簌簌冷风中，衣裳轻薄。

归墨瞧着他这般模样，去给他取了一件披风，系在肩上。他望着他那并无多大波动的眸子，试图劝道，“公子，这里风大，你身子还没好，咱们进去吧。”

苏南卿眉尖轻蹙，没有吭声。

他一袭白衣落拓，容华淡伫，垂眸轻轻抚弄琴弦，却流出杂乱无章的音符，刺得他双耳一震，平缓地置在琴弦上的指尖一颤。

急促地停下来。

他的心，乱了。

“公子，您没事吧。”

归墨眼睛里有隐隐的担忧，苏南卿如今这般模样，像是魔怔。

苏南卿轻阖上眼，问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归墨，你说，她如今该是到哪儿了？”

归墨听见他怔忪地说出的话，拽紧了手中的剑，沉静的脸上已多了几分愠色，“公子，您若当真放不下，归墨这就去帮您把穆姑娘拦回来。”

“罢了。”

他却制止了归墨的冲动，道，“不必多此一举。”

归墨愣愣地望着他。

苏南卿盯着平整的琴弦，手指微动，一曲凤求凰已从指尖流淌过来，这次比方才的凌乱的音符要好得多了，像是细细倾诉着万千情思。

“你这里的音弹错了。”

紊乱的呼吸声从身后传来，掺着难以察觉的笑意。那声音温婉生动，是他最熟悉也是最心心念念的声音。

他指尖微颤，又弹错了一个音。

“弹琴需心平气和，你这样子如何能弹好一支曲子？你的心，乱了。”

苏南卿顿时愠怒从心底冒出来，不由得阴阳怪气地想，他的心是乱了，也不看罪魁祸首是谁。

偏生那扰乱他的心的罪魁祸首还不自知，她背着手笑吟吟地道，“不回头看我一眼吗，我就站在这里。”

谁要回头看你。

那人似是遗憾地轻叹了一声，“真不回头啊，看来你不是很想看见我。那我走了啊。”

他的指尖稍稍用力，琴上发出沉闷的一声。

一根琴弦，断了。

“不许走。”

苏南卿终于绷不住了，他顾不上心疼那根被切断的琴弦，凶巴巴地扭过头，拂袖。那人衣衫凌乱地站在他身后，白皙的脸上扑满了灰尘，但她却眉眼清亮，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嘴角含着的笑意快要溢出来了。

他看见她，神经骤然一松，语气仍是硬邦邦的，看起来别扭极了。

“过来。”

她说。

适才还言笑晏晏的人触到他冷冰冰的眼神，扁扁嘴，搂紧了青青紫紫的手臂，眼眸里水光潋滟。她装模作样地抹了抹并没有泪水的眼角，委屈道，“我都成这样，你差点都见不到我了，你还那么凶。”

“怎么了？”

苏南卿蓦地一僵，紧张地想要过来询问，却失重地摔倒在地。

穆漓笙意识到玩笑开大了，笑容微凝，脚步生风地走上前搀起一片狼狈的苏南卿，埋怨道，“你这人，逞什么强。”

苏南卿这次却没有反驳。

他怔怔地撑在地上，望着一点也提不上劲儿的双腿，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像针扎一样的疼。

她扶起他，嗔怪道，“我就在这又跑不了。”

苏南卿猛地回过神来，他抬眸望向灰头土脸、风尘仆仆的穆漓笙，抓住她的手，却听到嘶的一声。

他蹙眉，“怎么了？”

穆漓笙只是笑笑，“没事，不过遇上一些宵小之辈，已经被我给解决了，所以你才能看到一个安然无恙站在你面前的我。”

苏南卿却觉得事情铁定没有她说的那样云淡风轻，便肃了神色，道，“手伸过来给我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