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第一枪淬火侦察连(5)
雷钧翻眼看看胡大牛又看看下士,冷飕飕地说道:“你们是不是都爱在人背后说人坏话?”
两个老兵讨了个没趣,撇撇嘴,闪到了一边。
这是个大雨滂沱的夜晚,这样的季节这么大的雨,在西北地区实属罕见。零点过十分,张义打着手电筒,悄悄溜进了一班。
应浩躺在床上数羊,瞥见一个人影进屋,他警惕地翻身坐起。张义抬手示意他噤声,手电筒在各个床铺上晃了晃,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张义一走,应浩就觉着不对劲。连长查房一般都在上半夜,以他的性子和习惯,这么大的雨,肯定得整点动静。
应浩悄悄爬起来,挨床捅醒了所有战士,就是没有管雷钧。兵们都心照不宣,开始穿起了衣服。没承想,雷钧睡得并不沉,很快便被兵们细微的动静吵醒,睁开惺忪的眼睛,吃惊地看着这一切。
果不其然,未等雷钧反应过来,一阵凄厉的哨音响起,张义在楼道里扯直喉咙大叫:“二号着装,紧急集合!”
等到雷钧系好皮带,一班的兵已经全部夺门而出。
五分钟后,雷钧最后一个冲出营房,未来得及报告,张义的声音已经响起:“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同志们活动一下筋骨。十公里外骆家庄军械库,指导员在那里等着你们!最后十名,包哨一个星期!”
兵们见惯了这种事情,面无表情,不为所动。只有雷钧倒吸一口凉气,在这么恶劣的天气拉练,他在陆军学院还从来没遇到过。
“提醒各位,天黑路滑,保护好自己的装备。副连长,检查着装!”张义补充道。
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状态的雷钧,这才发现只有自己没带武器,正要打报告,一杆81自动步枪从大排头应浩那里传递到了他的手中。应浩多长了个心眼,料到雷钧可能会忙中出乱,在经过大厅时顺手操起了两杆枪。
雷钧感激地看了一眼身边的胡大牛,胡大牛侧过身子瞄了一眼雷钧,小声说道:“你这被子可以解下来了,这个不用带!”
雷钧很郁闷,正要解开肩上的背包绳,张义在身后抓住他的被子用力一扯,雷钧猝不及防,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向右转,跑步走!”张义提着雷钧的背包顺手扔向一旁的小文书。
八十多号人在这个风雨交加的凌晨,迎着倾盆而下的雨水呼啸着冲出了二团的营地。排在队尾的雷钧紧跟着队伍,歇斯底里地喊着口号,刚才那点不快已经完全被雨水湮没,一种久违的豪迈与感动不可遏止地涌上他的心头!现在,他的脑子里有一个念头,单等一声令下,然后杀出重围,把所有人都远远地甩在身后!
在这样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奔跑,兵们只能凭着感觉压着步子往前冲,不时有人大叫一声,从队列中蹿出来提鞋。大约跑出五六公里后,一直驾驶三轮摩托车在前面打着跳灯引路的副连长,突然将车停在路边拧开大灯。这是侦察连夜间奔袭惯用的信号,大灯一亮,兵们便开始夺路狂奔。
雷钧越过缓缓而行的三轮车时,才发现一直在他右侧如影随形的正是连长张义。这时候的雷钧,体力已经开始透支。这一年多机关养尊处优的生活,已经让他的身体素质大打折扣。如果不是这段时间参加了系统训练,这一路奔袭,估计早就体力不支了。
张义靠近了雷钧,善意地提醒道:“现在还不是冲的时候,注意调整呼吸,掌握好节奏!”
“谢谢!”雷钧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大声地回应道。接着咬紧牙关,发力向前冲刺。
几分钟后,雷钧终于悲哀地发现,无论自己怎么努力,前面的人还是无穷无尽。而身边,不时有激起的泥水扑面而来。“士可鼓,不可泄!”在努力多次未果后,雷钧的脚步越来越沉重,呼吸越来越困难……
“没有人会同情你所受到的这些所谓的委屈,也没有人能感同身受……凭什么都要看你的脸色?就因为你的背景跟别人不一样?就因为你是大机关下来的?那么多从基层摸爬滚打出来,一门心思想去侦察连的兵们和干部们都去不了那里,而你就能!你凭什么……”
“你还是没办法面对现实,还生活在自己营造的乌托邦中,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奔跑的好处是,会有大把奢侈的时间供你去思考,思绪并不会因为大脑缺氧而短路,头脑反而更清醒。可以想很多很多事情,可以想通很多原来想不通的问题,还能忘记很多身体上的不适。王福庆和老范的话,轮番在耳边响起。而自己这一个月来的经历,就像幻灯片一样不断在脑海中闪现。雷钧突然感觉头痛欲裂,脚下一个趔趄,重重地摔倒在地,嘴里生生地呛了一口泥水。
雷钧挣扎着爬了起来,转过头迎着刺目的灯光,看了一眼一直紧跟在他身后的三轮摩托车。“啊!”雷钧仰起头,冲着黑夜的苍穹拼尽气力长吼了一声。
一直跑在队伍前列的应浩,突然转身往回冲,整整五百米后,他终于看见了蹒跚的雷钧。
雷钧清晰地看到了应浩那张须发贲张的脸,他听不到应浩在吼叫什么,他拼命地护着手里的步枪不让应浩夺去。凭什么?凭什么我要把枪交给你这个新兵蛋子?张义没告诉你雷副指导员是陆军学院的优等生吗?你这个没长眼的家伙……
“浑蛋!他感冒了这么多天你都不告诉我。”张义将半盒处方药扔在桌子上,声嘶力竭地对着惊慌失措的应浩吼道。
“老张,冷静一下。你要发火冲着我来,我是指导员,都怪我太粗心了!这小子肯定是急火攻心了,否则以他的素质不可能挺不下来。”郑少波轻声地说道。
“你回去通报一下李队长,让卫生队备好车。如果这瓶吊水打下去还不退烧的话,天亮以后把人送到师医院!”张义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雷钧,将卫生队的医生拖出郑少波的房间交代道。
雷钧做了一个梦,到处都是炮火连天、硝烟弥漫。他看不到自己的战友,不知道自己到底身在哪个阵地,不管自己怎么呼喊,回应他的只有震耳欲聋的枪炮声。一发炮弹在身边炸响,他清楚地看见了自己四分五裂地被抛向了空中,然后飘啊飘,飘啊飘……
四周一片沉寂,他动了动身子,惊喜地发现自己还活着。身边好像有很多人,模模糊糊一个也看不清。他努力地想睁开眼,但头顶上的太阳实在是太刺眼了。
“醒了,副指醒了!”小文书抓住雷钧的手,欣喜地叫道。
“我怎么了?我这是在哪里?”雷钧茫然而吃力地问道。
“小雷!”郑少波轻声地呼唤道。
有人在低声欢呼,声音仿佛从另外一个世界传来,隔着一个世纪,隔着一个时空!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但浑身疼痛,连扭头都非常吃力。雷钧闭上眼睛,再也无力开口说话。良久,又沉沉睡去。
“睡眠不好,加上感冒和体力透支!”四十多岁的团卫生队上校队长,摘下听诊器,起身对侦察连的两个主官说道:“烧已经退了,再挂一瓶葡萄糖,休息几天就好了。你俩也太……他的脉搏跳得很快,神经一直高度紧张。一个干部怎么会承受这么大的压力?”
张义和郑少波面面相觑,都低下了头。
雷钧再次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深夜。房间里很安静,只有闹钟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桌子上的台灯发出暖暖的光芒,小文书趴在桌子上已经沉沉睡去。他口渴得难受,想要抬起手来,却发现右手被人紧紧抓着。
趴在床边的应浩警惕地抬起头,看了一眼雷钧,兴奋地说道:“文书,副指醒了,快去通知司务长,整点吃的来!”
“我不饿,给我倒点水。”雷钧有气无力地说道。
张义光着膀子,穿着大裤头几乎和郑少波同时扑进了屋里。
“好小子,你可真能睡!”张义像个孩子一样,兴奋地叫道。
“谢谢你们。”雷钧声如蚊蝇,那神情有几点尴尬还有几分羞愧。
“可把我们吓坏了。张连长和一班长从昨天到现在几乎都没有合眼。”郑少波说道。
雷钧坐了起来,晃晃脑袋说:“我没事了,你们都回去休息吧。”
“走吧!都回去睡觉,应浩明天早上值班。文书还要再辛苦下。”张义吩咐完,对雷钧说道:“想吃什么跟文书说,伤了元气,得好好休息几天。别想太多。”
等到连长和指导员走出房间,雷钧小声地问文书:“我昨天是不是晕了?”
“是啊!是一班长把你背到了军械库。他右脚还崴伤了。”文书说道。
雷钧轻轻地闭上眼睛,良久,又开口问道:“其他人没事吧?”